被投銅盆中的詔書依舊在燃燒著,那火焰似乎也在書房眾人心間蔓延。
這火源,似在無形中與那自天際盤旋襲來的寒風抗衡著。
火搖晃攀升間,經燭火映照,在那坐于書案后的朱袍側后方的書架前投下龐大影,如一柄徐徐升起的利劍,帶著沖天之勢,出決不妥協的孤勇劍氣。
那被無聲涌著的劍氣籠罩著的朱影,將視線落在書房眾人上,開口道:“自我江都以來,有幸得諸君相助,方能立下今時之基。沒有諸位,便沒有如今的江都和常歲寧。”
指的是書房里的人,也是他們后百千萬個為江都、為的種種決策而殫竭慮,乃至拋灑熱之人。
“江都之危,得以暫解。然天下之危,卻愈演愈烈。而今后我所行之事,艱險程度必更勝往昔數百千倍——”
“諸位若有疑慮,只消在此時言明,我絕不阻攔強留。”常歲寧看著眾人,神坦不見半分威脅:“若諸位有避世之心,我亦會盡力相助全。”
隨著話音落下,書房一時落針可聞。
駱觀臨盤坐原,好似陡然間又回到了常歲寧初次與他袒野心的那個夏夜……而今,于這將心底之念正式付諸行的關頭,依舊選擇了坦誠告知。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此時甚至將選擇權給了他們,讓他們自行決定去留。
由此可見,接下來要走的路,的確是艱險萬分……艱險到甚至難得與人“客氣”起來。
然而駱觀臨并未覺得這份“客氣”是出于虛偽,若非要說虛偽,那他倒是希這世間多一些這樣的虛偽之人,這樣由上至下的虛偽,對下位之人是莫大福氣。
主與從,本無平等可言,但給了足夠的坦誠與尊重。
于常歲寧而言,他們當得起這份尊重。除此外,更因于大戰之前,點兵之際,向來有兩件事必做不可:必明前路,必齊人心。
做好這兩件事,是打勝仗的基本前提。
常歲寧將詔書燒毀,態度已然明朗。接下來,便需要王岳等人做出選擇了。
姚冉幾乎是第一時間站了出來。
來到書案前,卻是提起角,朝著常歲寧鄭重跪下去,雙手迭執禮于額前,形端正無比。
有行此大禮之時,更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全名自稱——
“大人往何,姚冉便往何。”姚冉垂下的眼睛里,有著心念真的激,的聲音字字誠懇,將頭叩下:“無論前路如何,請大人相信姚冉當日投奔之心不移!”
當初求了家中許久,甚至以死相,才得以出京,來到常歲寧邊。
而從那之后的每一日,都比昨日更加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
至于眼下大人的決定……
姚冉心中火越燃越盛——
此乃于心頭乍現了多次的朦朧念頭,每每念起的一瞬,都如同墨夜中被閃電撕開一道刺目壑,乍見雪亮白晝,那驚人而又攝人心魄。
而今,這令神往心迷卻又不敢言說的期盼了真……豈能退避?又為何要退避?
在來江都之前,被“羈押”太久了,從出生起,便被母親規訓羈押,自那日拿金釵親手劃破臉頰之后,繼而又被自悔和自疑羈押。
直到出京后,站在大人后,才看到廣闊天地及常人無法想象的可能。
而今,就要去走這條這份常人不敢妄想的路了……
姚冉將頭叩在地上,看似一不的形之下,實則就連指尖都在微微著。
而這幾乎是除常歲寧之外的在場之人第一次聽到完整的名字。
姚冉……
駱觀臨念著這個名字,視線落在姚冉側臉的那道疤痕之上,眼中同時閃過一晦的意外與了然。
王長史也已起,在姚冉后撂袍跪了下去,執禮抬首道:“食主之祿分主之憂,下既是大人府上的長史,又豈有臨陣逃之理呢?”
王長史的聲音里有著一縷嘆息,卻非出自猶豫。
他想到了太傅當初之言,太傅曾告訴過他,新任江都刺史是個有大本領的人,也是個要做大事的人——
他幾乎從未聽太傅這樣夸贊過誰,但彼時他卻仍未想過,彼“大事”竟是此“大事”。
本領的確夠大,要做的事也的確夠大……
王長史估著,他若膽敢臨陣逃,來日再見太傅,太傅怕是要拿書砸他的……哎,來都來了,就跟著干吧!
再者,凡場者,又有哪個不是心懷抱負呢?
而經過這一路來的相和共事,王長史已經很久沒再想起太傅當初對常歲寧的夸贊和肯定之言了——
這樣一個人以如此模樣立于萬人之前,早已不再需要任何人來為的能力和德行“作保”了。
王岳也跟著跪伏下去,抬起頭來。
山先生的姿態固然沒有那麼端正,卻更顯真實。
更不必談那微紅的眼角,和微的聲音:“……大人此言,豈非輕視我等追隨大人之心?山本無大才,承蒙大人抬舉錯,才有今時造化……”
王岳盡量使聲音聽起來鄭重一些,但他實在太過,緒輕易收不住,竟要泣不聲:“只要大人不棄,王岳必當誓死追隨大人腳步!以此愚鈍之,為大人盡綿薄之力,替大人牽馬拽蹬……任憑大人差遣!”
駱澤看在眼中,猛地回神,上前跪下來,施禮道:“……小子也愿跟從大人謀事!”
“……”駱觀臨看著突然上前,甚至連個眉眼招呼都沒同自己打上一下的兒子。
察覺到父親視線,駱澤卻跪得依舊板正。
若事后祖母知曉他未有及時站出來表態,怕是要將他逐出家門的!
至于父親……不管了,祖母說過,父親的想法多數不正常,也不重要。
這句話在心底落音的一瞬,駱澤余卻見那道藏青的影站了起來,走到了他旁側,起袍,竟與他一同跪了下去。
駱澤愣住,轉臉看向神態一不茍的父親。
這是他第一次見父親跪常節使……
父親執拗頑固,且心中一直認為子不堪大任……若非真正發自心認同,絕不可能甘心跪拜。
駱澤心如擂鼓,莫名地,眼眶就驀地一酸。
這酸并非是覺得父親委屈了自,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決定,而是他真正為父親到高興……父親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真正值得追隨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