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散去，林梔有些疲憊。垂眸看著已經被顧輕北安排的人打掃的煥然一新的客廳，長睫眨了眨：“能不能把剛才的那張照片還給我？”

照片上的人，趙文靜雖認不出，但想，顧輕北還是能認出的。畢竟，不論過了多長時間，經曆過什麽，一個人對自己的過往總還是有印象的。

隻是，現在還沒想好該怎樣告訴他。

那些是的過去，是一意孤行要堅持的東西。如今突然和他全盤托出，對他而言，是力大過於欣喜，還是會覺得無法理解？

林梔對這個問題還沒有答案，況且，他似乎並不喜歡死纏爛打的人。那的這種行為，在他看來，是否也是另外一種方式的死纏爛打呢？

林梔被這些七八糟的緒擾得有些煩悶，胡地撥了撥額前的碎發，不敢抬眸直視著他，眼神隻落在他前的第三顆紐扣上，安靜等待著他的回答。

氣息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靜悄悄地陪著一起等待著這場未知的審判。

突然，的耳朵被人輕輕了，溫至極，仿佛羽輕輕劃過。接著，顧輕北握著的手將照片重新放回手中：“還給你，收好了。”

他竟然什麽都沒有問？

“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會有這張照片嗎？”

“好奇，但我更尊重你的意見。”顧輕北將有些散的頭發稍稍捋了捋，“況且，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沒有你此刻真切地站在我麵前重要，不是嗎？”

他有一個習慣，說話時總會盯著對方的眼睛。尤其是此刻說話時，漆黑的瞳仁仿佛一汪深潭，盛滿的下一秒幾乎就要溢了出來。

林梔不敢和他對視，快速收了視線，幾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回了臥室：“我先把照片收好。”

後沒有隨之而來的腳步聲，林梔鬆了一口氣，好在他沒有跟來，不然的臉還指不定紅什麽樣呢。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他說起話來竟然這般自然。

理完了家裏的事，林梔便打算繼續去公司上班，畢竟今天不是休息日，也還有一些工作計劃需要完。

顧輕北倒是沒攔，隻是告訴，不用勉強自己，不想去的話，完全可以不去。再者，不論去或者不去，他都會陪著。

林梔最後還是去了，隻是和顧輕北一起提前了幾個小時回來。

晚餐照例是顧輕北做的，他們路過超市時買了菜，全部都是按照林梔的喜好準備。

隻是吃完晚飯之後，顧輕北卻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

林梔雖然今天一整天的表現都還算正常，可他知道，那不過是虛張的緒掩飾。經過這幾次對的觀察，他發現極易在麵對家裏的問題時緒崩潰。

各種原因，雖然經過最近的這些事他大概了解了一些，可如何真正讓寬心才是最重要的。顧輕北是真怕，明天早上再起床時，麵對的又是一雙淚眼婆娑的桃花眼，那他估計得心痛死。

此時，小孩和他各坐在沙發的兩端，客廳的電視裏正播放著一部不知名的偶像劇，林梔看著電視，他看著。

半晌，林梔似乎才意識到他的視線，桃花眼眨了眨：“是不是我臉上沾了什麽東西？”

“不是，”顧輕北輕笑一聲，“什麽都沒有，很幹淨。”

好吧……什麽都沒有，那他為什麽要一直盯著看。

林梔有些不好意思，換了個姿勢，順勢就將蓋在上的毯扯了扯：“時間不早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班。”

“不急，等你休息了我再回去。”顧輕北怕臨睡前瞎想，一定要看到安穩睡著了才放心離開。

他這樣說，林梔倒也沒多想，除卻今天早上緒激時的拒絕，其他時候，在他麵前一向很乖。

剛才顧輕北收拾碗筷時已經洗完了澡，這會兒被他這麽一提醒倒還真有些困了。

“好，那我回房間了，剛好也有些困了。”

說著，就要起穿鞋，卻被顧輕北攔住：“我抱你回去。”

林梔：“……”

總覺得，眼前的這個顧輕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了。如果要說哪裏不一樣的話，那應該是在麵前遙遠清冷的氣質了，多了些煙火氣。

就像此時，他橫抱著，眼角眉梢的笑意明顯，和以往那個仿若天邊清月的男子格外不相像。

當然，林梔也變了，之前被他抱著時，總是無所適從地垂著手臂，可今天不一樣，竟然敢主勾著他的脖子了。

不知道，們這算不算更近了一步。說起來，自上次顧輕北跟表白後，還從未正式回應過他。

客廳離臥室的距離不遠，顧輕北高長，沒幾步便來到了臥室。他將林梔溫地放在床上，又吻了吻的額頭，聲道：“睡吧，我就在旁邊陪著你。”

林梔臉上的紅暈自剛才被他抱起來時就沒有消散過，這會兒被他放到床上，便順勢抓起旁邊的被子遮住了臉頰，渾上下隻出一雙彎彎的桃花眼眨了眨。

沒說話，隻是朝著他點了點頭。

有他在旁邊陪著，林梔果然心安許多，沒一會兒便睡著了。隻是的睡眠太淺，夢裏的場景又太過傷心，沒多久便又醒了過來。

顧輕北原本聽著呼吸逐漸均勻正打算離開，剛起，一隻弱的小手卻突然扯住了他的角：“你別走，再陪我一會兒。”

聽著小孩略帶哭腔的聲音，他才注意到已經醒了，心也隨著的作狠狠了，他俯，將攬進懷裏：“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嗯，”林梔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剛才夢裏的悲痛還纏繞著，緒被放大，開口道，“夢到我爸爸媽媽了，他們背對著我走得好快，不管我怎麽喊，他們都不理我，我追不上，就隻能一直喊，一直哭。”

顧輕北之前就聽說過父母都不在了，這會兒聽這麽說，更是心痛得無以複加，輕拍著的後背，安道：“別傷心，我在呢。爸爸媽媽怎麽會不理你呢，他們肯定是沒聽到，著急做其他的事呢。”

他的聲音溫，仿佛哄小孩般，又因為刻意放低帶著點輕微的喑啞。林梔側臉倚靠在他的懷裏，從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線條清晰的下頜線和上下滾的結。

從他懷裏起，眼神對上他漆黑的瞳仁，他的睫很長，在暖床頭燈的映襯下，眼瞼約可見一層淺淺的翳。

林梔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突然就手了上去，從他清俊的眉眼，再到略顯清冽的下頜線，指尖微。

顧輕北倒是沒阻止的作，隻是眼底的神晦暗，開口也帶著幾分喑啞：“不睡了麽？”

林梔點點頭，又很快搖了搖頭，抓著他的手往旁邊靠了靠，不知為何，此刻特別想和他說說話：“我和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嗎？”

“沒有，”顧輕北就著剛才的作倚靠在床頭，一隻手仍是輕拍著的背，另一隻手任由牽著。

“小時候，我爸爸媽媽可疼我了，雖然他們隻是很普通的建築工人，也沒什麽錢，但隻要是我喜歡的，我想要的，他們都會給我。我還記得兒園的時候，老師在班裏挑了幾個適合跳舞的小朋友，我就是其中一個。後來，那些人裏，隻有我去跳了，其他人都因為學費的原因放棄了。可我父母當時也沒什麽錢，一個學期的學費幾乎要花掉他們好幾個月的工資。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願意讓我去。”

林梔的聲音輕，說這些的時候眼底有淺淡的星出來，如果不是顧輕北提前知道了事的背景，他真會以為小孩隻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可這些在我十歲那年就突然變了，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有的一切在那個夏天突然就偏了軌道，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爸爸媽媽的都已經涼了。親戚們說，是因為他們幹活的地方突然發生了橋梁坍塌，除了我父母之外還有其他幾個人也被在了下麵，和我父母一樣，那幾個人基本也是當場就去世了。”

林梔說到這，驀地頓了頓，的緒依舊沒有太過激，可顧輕北已經明顯地覺到了的在抖，他將攬得更了些：“不想說了的話就不說了。”

林梔搖搖頭，接著說道：“後來我就了一個孤兒，被迫去到趙文靜家裏。初高中的那幾年一直都是在家裏度過的，直到我高考結束後來到了京城。”

林梔刻意略過了在趙文靜家裏的生活細節，那段日子，那段回憶，是最不願意回想的一段過往。尊嚴被人踐踏，沒日沒夜地承和神的雙重暴力，這樣見不得天日的一段時，是想著就有些窒息，更別說告訴顧輕北了。就算告訴了他，也隻是讓他跟著一起痛苦而已。

可即便不說，顧輕北也能覺到。一個失去父母的十幾歲小孩寄人籬下，其中的酸和委屈必定不會，更何況，們對待林梔的態度他又不是沒有見過。

顧輕北突然就覺得早上將那個瘋人直接送回襄城有些便宜了。

他的大掌將林梔的手掌整個包裹住，輕輕挲著，無聲地給予安，漸漸地，林梔的不再繃，抬眸對上他的眉眼：“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你，當時的生活才出現了轉折。”

“我？”顧輕北眉心狠狠一跳，他什麽時候和小孩見過麵？他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嗯，就是你。”林梔的聲音輕輕的，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隻要一想到這件事，還是會覺得心頭暖暖的。那是年時候唯一的啊，這麽些年，就是靠著這個信念才支撐走到了現在。

“算起來的話，你當年應該隻有十八歲，我記得你是和你母親一起來的，來到了我當時就讀的初中學校，以嘉海集團的名義為當時幾個在事故中失去父母的孤兒進行資助。早上你看到的那張照片，也是在那個時候拍的。隻不過當時的照片登在了報紙上，後來是我從報紙上裁剪下來的。”

想到此，林梔的眉眼彎了彎：“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人能長得這麽好看。特別是，你當時還對我笑了，現在想起來，當時應該算是一見鍾吧。從那之後，我便勵誌一定要考上京城的大學，即便不能見到你，至也能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林梔說的淡然，可這些話聽在顧輕北的耳朵裏卻仿佛一記記重錘落在心上，幾乎將他的心髒敲碎，腦子也因為這突然起來的炸消息震得腦仁疼。

他從未想過，他和小孩以前竟然見過麵！而且小孩還喜歡他，以這種孤單又漫長的方式獨自堅持了十幾年！

他欣喜，但卻更心疼。

顧輕北嚐試著在腦海中捋了捋。現在仔細回想，約還有些記憶。

他當初好像是因為暑假實習的項目和他母親一起去了一個三四線小城市，可當時的他生活恣意，眼高於頂，哪裏會記得這些。如果要說對什麽有印象的話，應該就是當時在那個破舊的學校竟然遇到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孩，現在回想起當時那個模糊的麵容，一樣的梨渦和桃花眼，那個小孩原來就是林梔！

他怎麽會想到？怎麽能想到？如若早知道這些，他一定在和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深深記住的樣子。

顧輕北眉間的褶皺加深，薄抿一條直線，眼中的寒意也越來越濃。他在生氣，生他自己的氣。這樣看來，小孩來京城讀書是因為他，來嘉海上班也是因為他。而他不僅沒有認出，沒有在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幫助，反而在一開始的時候還對格外冷漠……

顧輕北突然就覺得他有些不配為人……

從他十八歲到現在，整整十三年啊，他難以想象這些年裏，小孩為了能多接近他一分，到底吃了多苦。

“對不起，梔梔，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顧輕北不知道此刻他還能說什麽其他的話，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其他的話能減輕他的罪孽。所以就隻能一直喃喃地重複這三個字。

林梔倒覺得沒什麽，這些年都已經過來了，況且現在他們還在一起，已經知足了。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暗都能窺見天，可是做到了。

抬手，學著顧輕北以前對待的樣子輕著他的後背：“沒事，你不用道歉，沒什麽的。”

可顧輕北似乎並沒有將的話聽進去，一開始是各種道歉，接著便是各種承諾和保證。林梔剛想說不必如此，卻突然覺到大滴大滴的冰冷落在了的臉頰上。

林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終是什麽也沒說環腰抱住了他。

那天晚上，顧輕北把林梔哄睡著後，他自己卻沒睡。他來到書房，一接連一地著煙。

等到次日晨熹微時，煙灰缸裏堆滿的煙已經幾乎將整個桌麵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