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已回到宮中,整個長安喧鬧異常。
大將軍府上, 花子燕擺酒席為段殊竹送行, 各各樣的菜式堆疊,遠遠去一大片花團錦簇,惹得人眼花繚。
冷瑤撿起塊花生放姝華里,笑著對邊的將軍夫人說:“花大哥這是怕我們回金陵缺食,著自個兒啊, 居然弄這麼多吃的。”
對方抿口酒, 慢悠悠道:“多是一份心,你不知道,花大哥可舍不得主使吶!”忽地嘆口氣,眼眶了半邊,“說起來, 我又何嘗舍得你。”
冷瑤搖搖頭,掏帕子給對方淚,“瞧你,咱們又不是生離死別, 真要哪天想我了,直接去金陵啊。”
一邊的姝華眨眨眼睛, 歪頭看不遠廊下靠著的花子燕與段殊竹,好奇地自言自語:“爹爹與花叔伯在干什麼,不會也哭哭啼啼的吧!”
逗得冷瑤與銀屏相視一笑,揶揄道:“誰知道呢, 保不準。”
懸著紅紗燈籠的廊下擺幾張胡床, 案上立著瓶梅花酒, 旁邊挨盤水晶鹽,花子燕先自斟自飲一杯,目落到對方左膝蓋,顯得十分擔憂,“殊竹,番子的箭上有毒,不可兒戲,回去必須好好養傷。”
一邊說一邊從袖口取出個漆木盒,笑著遞過來,“這是你那個寶貝弟弟做的藥膏,之前因為一味藥,所以沒配,他將方子給了我,昨兒才弄好。”
段殊竹蹙起眉,將藥嫌棄地推開,“他——莫不是嫌我殘得還不夠快,趕加把火?”
滿臉不可思議,讓花子燕忍不住仰天大笑,“段殊竹啊,你也有今天,從來都是天下人被你算計去,難道也有你怕之人!”
段殊竹無語,著眸子不接話。
對方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隨即眼神認真幾分,“別怪我多話,其實你們兄弟明明相互惦記,又何必針鋒相對,要不是為了救蘇澤蘭,你也不會如此重的傷。”
眼前人挑眉,“他知道我是如何的傷?”
“不——并沒有人說。”花子燕嘆口氣,忽地放低聲音,嘆息道:“殊竹,除了姝華,蘇澤蘭是你唯一的親了,你真的——看著他死嗎?”
段殊竹微微一笑,灑得很,“他死他的,關我什麼事,大不了替他收個尸。”
夜闌珊,燃燈千樹,竿炸滿了庭院,喜氣洋洋,就連兵部的牢房里似乎也減慢了往日冷厲之氣,獄頭一個個往黑屋里扔吃食,高喊道:“皇恩浩,與民同樂,罪人也跟著沾沾!”
另一邊,矅竺捧個大漆描金食盒,緩緩走進蘇澤蘭牢房,撲通跪在地上,巍巍從里面取出金牡丹酒杯,瞧著一汪暗波瀲滟的毒酒,未語淚先流。
“蘇供奉,這個——”
蘇澤蘭抿一笑,矅竺能從牢房里出來,可見大事已塵埃落定,果然只有自己死了,其他人才能平安,慢條斯理地:“我知道這是什麼,你不必犯難。”
小太監一聽,更是淚如雨下,立刻將匍匐在地,“奴——該死,辦事不利,害了大人!奴,真是不該活啊。”
“怎麼又胡言語,你才要好好地活。”蘇澤蘭端起酒杯,指尖不住傳來一陣寒意,原來裝滿毒酒的杯子竟如此冰涼,淡淡地問:“公主有話留給臣嗎?”
對方連忙點頭,又從上取下個小包袱,打開是套嶄新的石青繡蘭花圓袍,抹把淚,道:“供奉,公主說想讓大人干干凈凈上路,讓奴最后一次——伺候著更吧。”
瞧他哭得可憐,蘇澤蘭應允,來回折騰一番,矅竺方才退出牢房,佝僂著背站在鐵欄桿外,哭得渾發抖。
惹得蘇澤蘭都有點傷心,本來就是他自己預算好的局,這會兒又何必戚戚怨怨,但心里仍有不舍吧,還想和小殿下一起種海棠花。
他不能再想,心口逐漸裂開,疼痛一點點占據全,目落到金牡丹酒杯上,毒酒此時看著更像良藥,好讓人能瞬間解。
蘇澤蘭再度端起酒杯,放到邊,冷不防會心一笑,小殿下賜的毒酒,他太了解,怎能忍心毒死自己,這里面至多放了些微毒,讓人麻痹,然后佯裝死遁,遠離長安。
計策看上去不錯,可惜很難實施,即便公主買通兵部,又如何躲得過皇帝與段殊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殿下還是太單純。
這件事,終歸要他來做決斷。
緩緩從腰間荷包掏出顆棗紅藥丸,立刻聞到一奇香,這是薛貴妃自殺所用的毒藥,花影落。
當年薛家在金陵,山賊頗多,眷為了護住貞潔所制,他問貴妃要了兩顆。
一顆給了崔彥秀,另一顆就在手里,此毒無解,據說也不會太痛苦。
毫不猶豫放口中,舌尖竟是甜味道,笑了笑,就著毒酒一飲而盡,閉上眸子,沒多久便覺頭腦昏昏,不省人事。
他的石青繡袍散落在地,昏黃燭火下開出一朵朵月白蘭花,那些潔如玉的花兒仿若游在水面,飄忽浮沉,一切遁夢中,模糊了這張艷到近乎妖孽的臉上。
子也起伏不定,仿若長久與大海中航行,耳邊似乎還有輕淺的馬蹄聲飄,他沒有理智思考,莫非魂魄已經飛了出去,那還能不能在過奈何橋之前,瞧一眼小殿下。
沒多久,子忽又暖起來,到舒服至極,有溫聲音響在耳畔,“供奉,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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