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靜默了幾息,並沒有應承,也沒有駁斥，但是顯德卻瞧得出來這書房之中是山雨來。

“你就這樣喜歡？”聖上淡淡一笑：“依你母妃來看，府也不過隻配一個側妃，世間自然還有更出更尊貴的娘子等著來配你,你是宗室子弟,便是娶做了正妃，來日不住側妃,難道對而言便是什麽好事嗎？”

聖上說這些話的時候固然不會人瞧出帝王真正的心思，仿佛隻是天家父子關於婚嫁的說笑,但或許是先為主,蕭明稷聽在耳中卻覺察出了聖上的一點想法。

他的父親除了在太子上用心,從來不會在廷的事上問太多，也隻是後來音音做了貴妃,才逐漸關心，怕旁人欺負算計，方便貴妃恃寵固權。

“若有更好的娘子,自然該侍奉聖上與東宮，也看不上兒臣這樣出低微的皇子，無意朝堂,也不重,隻盼著與夫妻和順,此生足矣。”

“兒臣心裏不會再有別人了，”蕭明稷跪在地上緩了緩,眼神湛湛，“聖人有九子,為皇室開枝散葉原也不差兒臣一個,側妃府又不能順心遂意，何苦連累旁人家的兒？”

聖上冷笑了一聲：“你如今年輕衝，今日這樣海誓山盟，來日年老衰、爭風吃醋，你也會說出今日這番話嗎？”

“無論聖人何時垂問，兒臣都是這般作答，”蕭明稷深深叩拜下去，脊背是

從未有過的伏低，“鄭氏還小兒臣數歲，若是年老衰，兒臣大抵也是一般的白發蒼蒼，白頭偕老，也沒什麽不好。”

“那呢，”聖上起扶住了桌案，言語間是幾乎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一介民接近皇子，悉心照料，難道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為了與你茶淡飯嗎？”

蕭明稷怔了怔，音音確實會向往更養尊優的生活，但這也沒什麽不對，不必強行替在皇帝麵前高潔，坦然答道：“世間男奔波忙碌，大抵都是為了黃白之，兒臣是聖人的兒子，想來隻要不是犯下大錯，自然是一輩子食無憂，皇子的俸祿也足夠兒臣與過活。”

“隻要不是犯下大錯？”聖上負手而立，冷冷瞥向跪在地上的蕭明稷，嗬斥道：“你奉命出使，一人歸來卻不見使團，如此無君無父，居功自傲，狂悖不堪，為了一個人昏了頭，滾到書房外麵去跪著反省，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再進來回話！”

顯德瞧著聖上發怒，知道是今日在鄭娘子那裏得了不是卻又不好發作，對待一個不寵的皇子卻沒有這麽多的耐心，連忙讓人請了三殿下出去。

書房來來往往的臣工不算，有些瞧見書房外風塵仆仆的三皇子跪著，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便是有滿腹的疑，礙著聖上就在書房之中也不好湊上去問，隻能當作沒瞧見，一如

既往進去回話。

顯德在一側侍候聖上筆墨，往常聖人批閱奏折都是不大言語的，也隻有在極不順暢的時候才會冷了臉，罵幾句辦事的員不力，今日他侍立在一側，聖人雖然不言不語，但是實際上卻人覺出天子十足的煩躁來。

他無聲無息地從聖上側退到門外，吩咐門兩側的侍，“一個個站著都傻了，殿下才進京就來拜見聖上，不知道送些熱茶潤麽？”

蕭明稷跪在地上，他便是再怎麽年輕，但這個時候也有些熬煎不住，他見顯德親手捧了一盞熱茶過來，低聲謝過便牛飲而盡，問道：“總管，不知道貴妃是如何置鄭氏的？”

“殿下放心，鄭娘子如今除了驚倒沒什麽別的不好，貴妃娘娘查明真相後並未過多為難，”顯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言又止，最後隻是歎道：“奴婢服侍聖人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像是殿下這般癡的男子。”

他也想不到，三殿下平日一個在聖上麵前幾乎沒有什麽存在的皇子，居然會為了一個子和聖上坦白心聲，可是偏偏那子明明與聖上所夢子並不相像，但是聖上卻非要不可。

想來等殿下去拜見貴妃的時候，錦樂宮被足的那位和明徽公主自然會與三殿下講明實，也不用他來說這些難堪的話了。

蕭明稷聞言舒了一口氣，聖上是一向看不慣他的，但是卻也不會過分苛待自己

的兒子，等到聖上的怒氣消了，再說這些應該也還好些。

音音如今雖然也，卻並不是什麽出挑的人，聖上若是隻貪圖，還不至於會注意到上去。

“說來宮裏最近大約又有喜事了，”顯德見慣宮中薄，看著三皇子憔悴如斯有些不忍心，略微了些風聲與他：“朝中大臣提議中宮空虛已久，請聖人重新再立一位，隻是聖人還未允準。”

其實這話是說反了的，聖上自己了重立中宮的心思，但是奈何襄王有，神無意。

蕭明稷臉微微一變，僵了片刻才繼續道：“這確實是一樁喜事，想來按照阿爺的意思，這位新後也該是如孝慈皇後那般的世家子了。”

顯德勸了一番，便立刻回到殿去伺候，他剛站定在聖上邊拿穩墨錠，便聽聖上開口問道：“顯德，你是不是覺得朕待稷兒太過了些？”

“哪能呢，雷霆雨，俱為君恩，聖上賞罰都是應當的，”顯德心神一，小心翼翼道：“不過聖人也說了，皇家男子哪有不納妾的，奴婢私心想著，聖人後宮數萬，兼之行宮佳麗無數，既然殿下心悅鄭娘子，鄭娘子也鍾殿下，不如您……”

“不如朕什麽？”聖上似笑非笑地著他道：“怎麽不繼續說下去了？”

“奴婢是想著說，前幾日從幾位與鄭娘子同屋的幾位娘子那裏倒是也聽了不茶餘閑話，說是鄭娘子是個癡心

妄想的人，又盼著中選，又盼著丈夫潔自好，被人調侃若是東宮青目的時候並不喜歡。”

顯德勉強笑著道：“想來民間子從未接過無上權力，書也沒讀過幾本，天真稚，更不懂得如何統領廷，總也還是小家子氣多一點，盼著丈夫眼裏隻有一個的。”

聖上未必肯聽三殿下哭訴衷腸，但是近來迷鄭氏實在是有些過分，對倒是千依百順，從鄭娘子這邊來說話想來聖上還是肯聽進去一兩句的。

果不其然，聖上聞言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道：“朕待，難道便不是真心真意嗎？”

即便是顯德這般親近伺候的人瞧來，他對鄭氏也不過是一時過分的迷，到手便罷了，並不值得為了一個子損壞聖譽，但是隻有聖上自己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他待到底是何等心意。

夢到音音之前，他也曾流連於廷的萬千春，按部就班地有了許多嬪妃與皇嗣，甚至可以組馬球隊那般龐大，但是音音卻猝不及防地闖他的生活，將原本波瀾不驚的日常攪得天翻地覆。

像是初春的第一瓣桃花落在了他的心間，帶著天然的芬芳與烙下了刻骨印記，喚醒了他心最深的回憶，即便是在無數同樣著、經曆過畫師描摹的秀小像之中，依舊能一眼認出的影。

不夠，家世也不夠出眾，將來會容衰退，也會善妒吃醋，但即使是這

樣，他克製住慕的心思，裝作對無心無意，他也是做不到的。

那夜如一隻小鹿般驚慌失措地從他邊逃離，卻也他夜不能寐，隻是著遠去的背影，便已經是萬般歡喜與苦糾纏。

說不是，他也沒有辯駁，可是在他想要親去拾取繡履的時候，心裏答案卻已然是明明白白，隻是音音卻並不似夢中那樣與他溫脈脈，他也從未夢到如何與音音相識相知。

他問三郎的話，又何嚐不是輾轉反側時的捫心自問，若換作是他，他願意隻與音音朝夕與共，生同衾、死同嗎？

“紫宸殿那邊怎麽樣了？”聖上半日間也隻見批閱了一本奏折，實在是心煩意到了極點，蹙了眉：“膳房新送過去的菜用了沒有？”

顯德對這一點如何清楚，他低頭稟道：“聖人離著鄭娘子不遠，如今也快到了午間，您與三殿下都是沒有用過午膳的，不如去親去瞧一瞧，倒比奴婢笨拙舌地轉述還強些。”

他現在是不大敢轉達鄭娘子的話，若是安安靜靜在殿吃喝玩樂睡，又或是對聖上有什麽旁的要求，聖上還會高興些，但要是摔杯摔盞，哭鬧不休，聖上對著他生氣可怎麽辦？

“朕親自去瞧一瞧，”聖上歎了一口氣，站起踱到窗前，過半掩的雕花門窗瞧了瞧外麵，吩咐道：“人整治一桌膳，就三郎在偏殿用了，他出去

這麽多天也是辛苦，等他回府洗漱沐浴過了再進來，朕要問他些突厥出使的事。”

顯德知道到底還是有這麽一份骨親在，三殿下平日裏再怎麽不討喜，但是真真，又不是謀逆的重罪，聖上還存了幾分心。

皇帝回到紫宸殿的時候寧越正率了伺候的奴婢站在寢殿外，見聖駕到來連忙躬請安，隻是聖上見到他們都站在外麵時卻沒什麽好臉。

“朕讓侍省選你們來伺候鄭娘子，你們就是這麽站在外麵伺候的？”聖上略有些冷意，“今日用了些什麽，說過些什麽話不曾？”

鄭玉磬無名無份，在殿也隻被稱呼為娘子，寧越雖然也跟著沒有名分，但是儼然是伺候這些人裏的第一人，他躬答道：“回聖人的話，新送了膳食進去，娘子隻說沒有胃口，又問了問三殿下是否被聖人遷怒，便再沒旁的話了。”

“那你是如何同說的？”聖上知道必然會有這麽一問，但是真聽到的時候心中還是有幾分酸，“可有什麽反應？”

“奴婢隻說書房裏的事非宮所能過問，娘子坐在窗邊了一會兒，說是心煩，不願意瞧見旁有人，便讓奴婢們退下了。”

寧越小心翼翼道：“娘子也不曾有何過激之舉，隻將粥食隨口賞賜給了旁人，奴婢不敢多加言語，便一一照辦了。”

聖上點了點頭，吩咐人啟了殿門，自己進去，顯德

揣度聖心，連忙人將聖上與鄭娘子的午膳備好送來，預備皇帝索要。

實在是一個極溫嫻雅的子，仿佛一夕便褪去了青，隻穿了一簡單的宮裝，雲鬢低挽，連鞋履都沒有穿，倚坐在窗邊手去接外麵飄落的竹葉。

斑駁的日過竹影落在臉上，和了的五，但是人的神卻有些無助迷茫，聽見聖上的腳步聲才起行禮。

聖上先一步免了禮，見廣袖素裳，愈發顯得玉纖弱，聲道：“怎麽不用膳就坐在這裏吹風呢？”

“奴今日沒什麽胃口，也不配在陛下的寢殿用膳，”鄭玉磬淡淡答道：“這些優待原本就該是那一位娘子來的，不是奴。”

聖上再聽到這樣的言論雖然心傷，但也不會過多計較，他坐在榻上，深深地看著，似乎連帶那涼薄的神都瞧得仔細，印心底。

這是天子的寢殿，也不過是他後宮之中無數秀中的一個，連賜婚的旨意都沒有，他想要的子，便是白日也可以，沒有人敢說半句不是，但是似乎並不害怕。

能有什麽底氣與帝王相抗衡，不過也是倚仗著天子真心，篤定他舍不得用強、不願意委屈的心意便探元紅罷了。

“朕瞧三郎辛苦便賜了一桌膳，他回去沐浴梳洗再來見朕，”聖上淡淡一笑，吩咐人再送些東西進來，溫聲詢問：“這一回可有些胃口了？”

鄭玉

磬卻還是沒有應承坐下，聖上斟酌了片刻，似乎是最後尚有些不甘心地開口：“若是朕願意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