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袖著手站在小院的門口,哪怕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也隻敢倚著廊柱瞇著眼聽候吩咐。
“總管,您先去旁邊歇一歇吧。”旁剛送茶進去的侍關切道:“外麵這風跟刀割似的,萬一著了風寒……”
風寒還是小事,萬一在冷地裏睡著,到屋子裏麵一熱,冷熱加,弄了口僻,斜眼歪的,也就沒辦法伺候聖上了。
顯德瞇了一小會兒就已經清醒了不,聽了側人低語,連忙端正了神,低聲問道:“聖上可要歇下了?”
“那位還沒醒,聖上怎麽放心得下?”
那侍歎了一口氣,“殿下剛剛差冠過來詢問娘子病,又勸了勸,請聖上以國事為重,被擋回去了。”
貴妃秉弱,即便是尋死撞得也不算太重,命是無礙的,但下見了紅,額角的傷口也有些深,太醫不敢問貴妃這傷痕是怎麽來的,施過針隻說得靜養,萬萬不能再氣。
聖上已經在貴妃邊守了一夜一日,當年元後生下廢太子都沒有這等待遇,明日的早朝是個什麽章程顯德現在也不敢去問,隻盼著貴妃早些醒來,省得朝野為此而議沸騰。
其實鄭貴妃剛到道觀的時候,聖上也曾怕尋死覓活,加派了人手看護,可貴妃雖然傷心絕,倒是從來沒有狠下心想過去死,以至於人疏忽懈怠,以為貴妃既然惜命,那便不必擔心這一層。
鄭貴妃對桃花頗為喜
,大抵算是與被奉為桃花花神的息夫人有同病相憐之,既然說“千古艱難唯一死”,那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當著聖上的麵自戕?
顯德雖然也不願同這個時候叨擾聖上,但是誰他是聖上最親近的侍,總得對得起這個位置,在外間的炭盆把自己上的寒氣祛了才往間去。
聖上坐在屏風外的小榻上,執了一卷書在看,一頁未曾翻,但是眼睛落在字裏行間,心思卻留在了屏風人的上。
“聖上,膳房裏的粥熬好了煨在外頭,您好歹嚐一口,”顯德刻意俯低了子,提起鄭玉磬來勸聖上:“您是萬民的指,也是貴妃的依靠,若是一點不吃可怎麽好?”
聖上平生經手過的人命並不在數,然而親眼見鄭玉磬濺榻前,了許多時候,竟然半分胃口也沒有,隻是微微蹙眉,道:“貴妃一日沒用過膳了,也不見你們上心,人把米油盛些拿過來。”
枕珠在裏麵陪著鄭玉磬,其實鄭玉磬早就醒了,然而昏昏沉沉地不願意說話,任憑低泣著拭子,塗抹藥膏。
聖上不是不願意進去看見貴妃帶傷的麵容,隻是兩人驟然鬧僵,縱然他貴為天子,毫發無傷,可心中百味熬煎,也並不比躺在床上的更好些,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然而聖上剛拿了一碗撇好的米油轉到屏風裏麵,就見到了鄭玉磬雙目閉,蒼
白的麵容上不見半點,了無生趣。
枕珠看見聖上率先打破了這樣的僵局,連忙將榻前的地方讓給了聖上,自己立在一邊。
“你們都下去。”
聖上竟然頭一回覺得麵對睡著的或許更容易些,他的手指帶了些粥碗的熱燙,去人略冷的臉頰,目中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繾綣。
隻是那手指剛一挨到鄭玉磬的麵頰,便見榻上昏睡中的人蹙起蛾眉,一行清淚自眼尾落下,人心添了幾番酸。
口中呢喃了一聲,像是難得不,他湊近了些方能聽清,口中翻來覆去念的是“聖上”,隻是不知道後麵說的是“我疼”還是“我怕”。
“朕在這裏,”聖上勉強平靜了翻湧的心緒,輕地拍著上厚厚的錦被,盡量聲問道:“音音,想要些什麽?”
但是又不說話了,似乎那隻是夢中的囈語。
聖上倚坐在床榻邊,靜靜地聽偶爾的囈語,一碗米油喂進去的工夫,那斷斷續續的低訴幾乎能淩|遲人的心,聖上再也坐不住,匆匆離開了這間室。
直到夜幕降臨,鄭玉磬才勉強睜開了眼睛,然而隻是這樣,便已經枕珠喜極而泣,邊似乎有婢匆匆奔向外間稟告。
過不多時,聖上與溧長公主便都過來了。
“福生無量天尊,哥哥的心尖子可算是醒了。”
溧長公主瞧見鄭玉磬勉強倚坐在床邊,連忙念了一聲道號,
不知道是說給聖上聽,還是說笑給聽:“這可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哥哥發了好大的火,差點沒把我這玉虛觀掀了,足足十幾個時辰沒用膳,如今總算是不用擔驚怕,能睡個安生覺了。”
這室也隻有還敢說幾句緩和氣氛的俏皮話,連聖上都有些臉上掛不住,輕咳了一聲,不輕不重地斥責道:“溧要是困了便回去,你在這裏隻會添!”
“聖上沉著臉在我這兒坐了一日,現在人家哪裏還睡得著?”
溧長公主回看了一眼聖上神,忽然很識趣地一笑:“不過倒是了,臣妹該回去用點夜宵,預備夜裏念一段經文替聖上與貴妃祈福。”
溧長公主都被支出去了,自然其餘服侍的人也不好留下,聖上坐到榻邊,見鄭玉磬低下頭去,兩人對坐,一時無言。
“聖上不是要起駕回宮嗎,怎麽現下還在這裏?”鄭玉磬淡淡問道,聲音裏無悲無喜,“您憔悴了。”
“你是在趕朕走嗎?”聖上歎了一口氣,將鄭玉磬的手握住,“你尋死覓活,難道朕還能吃得下,睡得著嗎?”
“妾不敢,”鄭玉磬懨懨地倚在床邊,眼中漸漸落下淚來,“隻是您都要廢黜我和腹中這個孽種了,我死與不死與聖上還有何幹係?”
“你說這些還敢說自己不敢?”
聖上聽不得說這個死字,氣極反笑:“咱們夫妻拌,朕又飲多了,生氣你將朕推
給別人,難免說話就失了分寸,哪想到音音便要尋短見?”
他手中端了一碗藥,為了保住貴妃,太醫也顧不得這藥是不是三分毒了,“先把藥喝了。”
“妾又不是孝慈皇後,怎敢與聖上論夫妻?”鄭玉磬是不相信聖上這番說辭的,但是眼淚流的卻愈發急了,“倒還不如死了的好,省得孩子同妾這等不清白的人吃苦。”
“若你不能同朕論,大抵也沒有旁人能了。”聖上想想自己近來做下的荒唐事,竟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若是論君臣,宮妃自戕,你邊的人難道還能活嗎,咱們的孩子怎麽辦?”
鄭玉磬聽見聖上這樣說,心放下了一半。
回憶起方才自己邊站著的人,不經意向外麵張,麵上添了幾分惶急:“抱琴並不是有意要勾引陛下,是我怕服侍聖上服侍得不好,又傷到了咱們的孩子,所以才問願不願意的……”
“枕珠都同朕說了,不過是私下遇上說了幾句話,倒有心人渲染了十分。”
聖上打斷了的求,與自己賭氣,待旁人倒好,“抱琴以後不會再來伺候你了,你怎麽也不知道辯駁一下,難道朕隻聽人一麵之詞嗎?”
他看見傷口包紮滲出的,忽然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隻輕歎了一聲,“你呀!”
鄭玉磬是知道聖上是有多疑心的,要是好言好語地分辯,僅憑枕珠一人之詞,聖上未必會信,
怕是還能問出許多的疑點來,然而這般自戕,反而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隻是聖上竟然從不曾疑心過腹中之子的生父會是那個人,這雖令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好表出來。
“聖上天日之表,又是宮中唯一的男子,難怪宮人傾心,做出些背主的事,”鄭玉磬道:“我子不好,留不住您的。”
這話雖然賢惠,倒頗有幾分呷醋的意味,聖上心中稍微緩和了一些:“新婚之夜,便是不你,難道朕還能旁人來伺候?”
“妾這樣的人怎麽配與聖上稱作新婚?”鄭玉磬神中多了幾分落寞:“妾並非是以清白之侍君,又不肯以殉夫家,叛中還與三殿下相親,聖上便是懷疑我水楊花也是理所應當。”
“朕何嚐在乎過這些?”聖上瞧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心中也有些不忍,不與理論這些,輕聲哄著道:“音音要賭氣算賬也得等來日,太醫說你吃避子涼藥吃得過量,這胎的懷相本就兇險,若是再怒生氣,恐怕便救不回來了。”
“避子藥?”
鄭玉磬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然而聽見這劑藥的時候卻愣了。
每每侍寢後都會取些溧長公主給的丸藥服用,但沒想到自己私下服用避子藥的事卻被聖上查知,攥著被子的手微微抖,一時沒有按捺住,聲音竟有些變了。
但是聖上卻不見懷疑,隻是避開傷,
憐地親了親鄭玉磬的麵頰,斟酌道:“此事朕原不準備同音音說,但總歸是朕的錯,總不好一直瞞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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