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獻甩頭，將汗水甩落，咬了牙關，再次試圖拄刀站起來，卻又徒然地跪了回去。

這從未有過的疼痛讓他約意識到了異常，他下意識地看向側的阿爾藍，卻見阿爾藍踉蹌上前一步，朝那道青影跪了下去。

李獻的思緒被打斷一瞬——這蠢貨是要向常歲寧求？異想天開！

下一刻，卻聽阿爾藍叩首求道：“請常節使再予我些許時間……”

李獻神一滯，定定地看著那跪地的藍影。

常歲寧也看著阿爾藍，淡聲問：“你既已順利回去，為何不曾殺他？”

若阿爾藍能更早一些手，李獻或連眼下這點水花也撲騰不出來。

“在軍中時，未能尋到機會……”阿爾藍說話間，微回首看向李獻，眼底已不見毫卑微恭順之：“至于在途中時，則是不想讓他太過輕易死去……”

“……果然是你下毒！”李獻神暴怒：“你這賤人竟敢騙我！”

若非途中負傷別無選擇，他也不會一時輕信了這賤人！

“騙？”阿爾藍回過，定定地看著李獻：“將軍不是同樣也騙了我嗎？”

這已是自沔州離開的第五日。

這五日間，無時無刻不在重新審視自己以往的認知……而可怕得是，越是深思便越覺自己之前實在天真愚蠢。

此刻陡然聽得此言，李獻短暫地怔然了一瞬后，溢的邊忽而扯起一個因痛苦而顯猙獰的笑：“原來你知道了……”

這句話等同是承認了，阿爾藍心中再無毫猶疑，驀地激起來：“當年是你屠殺了我的族人！”

“是他們該死。”絕境之下，已無掩蓋必要，李獻一字一頓道：“當年我父親染瘴毒，我曾多次托人請你父親出面醫治……是他見死不救在先！”

阿爾藍只覺荒謬憤怒：“我部歸南詔國管轄，彼時兩國戰……我父親為部族長，又如何能夠出面救治敵國主將！”

對方竟因此便記恨上了的父親？因此屠全族！

“是，你也說是兩國戰……”李獻咬牙，眼底滿是解氣的笑：“你們既然戰敗，爾等是生是死，自然是我說了算！”

他此刻正承著蝕骨之痛，便試圖從阿爾藍臉上看到更加痛苦百倍的神態，于是細說道：“我彼時本也未想屠你全族，只想讓你父親跪下同我賠罪而已……”

那時與南詔的戰事已近尾聲，一支南詔殘軍敗逃，崔璟率軍追擊之際，接近了部，便令人圍起，搜查那支敗軍下落。

查明部并未窩藏殘軍，崔璟便也未曾為難，只令后方暫時看守監視部，自己則繼續帶兵向前追尋南詔殘軍。

而彼時負責后方的恰巧是李獻。

李獻帶兵將部圍起之后，趁機辱死部族長，以泄心頭之恨，但此舉惹來了部族人忍無可忍的反抗，李獻也因此被激怒。

眼見局面有失控之勢，李獻知曉部族人擅毒，便讓士兵以族中婦孺相要挾——

“那些人眼見妻兒被挾持，反抗的心都消了大半，我便借機讓人將他們統統殺……”李獻盯著阿爾藍的反應，一字字地道：“當然，最后我還是斬草除了……約記得，你那弟弟年紀雖小，卻也是個十足的骨頭呢，兩條胳膊都被我擰斷了，竟還想著對我用毒。”

阿爾藍控制不住地抖起來，盯著李獻的眼睛里似燃起了恨意的火焰。

李獻一副回憶往事的模樣里，帶著幾分追憶往昔榮耀之。

那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之外，殺這麼多人，起初他并無這個膽量，也算是被激怒之后的沖之舉……

那時他所領乃是父親舊部，崔璟并無權置他，但之后崔璟與常闊仍限制了他用兵，并將此事上書京師。

彼時他憤怒之余，心也是有些忐忑的，但是姨母卻并未發落他，京師傳來的只是幾句斥責。

就是從那時起，他突然間好似第一次懂得了姨母的行事底線所在……如今回想起，有些種子，便是那時種下的。

此刻，見阿爾藍陷痛苦之中，李獻將頭又往的方向湊近了些，低聲道：“對了，還有你阿娘……你回去看過了是嗎，你應當都親眼看到了吧？”

“夠了！”阿爾藍抖著，眼淚洶涌，尖聲打斷了李獻的話。

李獻很滿意的反應，似覺上的疼痛都消解了許多。

須臾后，阿爾藍似承不住這巨大的痛苦，痛極反笑起來，越笑越大聲，往后跌坐在地，笑聲混著眼淚，看起來幾分癲狂。

見邊笑邊盯著自己看，李獻越聽越覺得刺耳，傾間，驀地出一只手扼住了阿爾藍的脖頸：“……你笑什麼？”

“我笑韓國公李獻，此時竟比我部被屠殺的族人，還要痛苦狼狽呢。”阿爾藍還在笑著：“一向自命不凡的韓國公，怎偏偏落得這般可憐下場呢？”

“賤人……”李獻咬著牙，恨不能掐死，但他手上本使不出幾分力氣。

見他這般無能模樣，阿爾藍的笑聲更悅耳了：“這毒藥讓人很疼吧，就該如此的，我就是要讓你比我部族人，和岳州百姓更痛苦百倍地死去……”

“你也配提岳州百姓！”李獻咬牙切齒，出一聲怪笑：“岳州百姓不正也是拜你所賜嗎，你這賤人，此刻同我裝什麼高尚！”

“是呀，我也該死。”阿爾藍仰著臉看著他，笑著說：“所以你便將我的那份痛，也一并了吧！”

的確也服了那藥丸，但在營中已覺察到李獻的疑心，于是提前便吞下了解藥。

李獻又罵一聲，拼力提起那把刀，便要用刀刃向阿爾藍。

但下一刻，一只大腳飛來，猛地將他踢踹倒地。待他再強撐著支起上半時，鋒利的刀尖已經抵在了他前。

薺菜拿著刀，居高臨下而神態鄙夷地看著他。

“……你們不能殺我！”李獻艱難地往后挪退去，但他每退一寸，薺菜的刀便又跟一寸，直到他被至胡同一端，再無半寸退路。

他盯著常歲寧，拿警告的語氣道：“我乃韓國公李獻，亦是圣人任命的一軍主帥……你手中無詔，無權擅自定我罪名取我命！”

薺菜像是聽到天大笑話：“唬傻子呢，你倒騰瘟疫在先，又帶兵謀逆，莫說我家大人，便是林子里一只野豬將你拱死咯，那也能大小封個兒做！”

薺菜準備聽令手時，卻聽自家大人道：“他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