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漠滄無痕竟是那般孤立無援，所有人或灼灼或淒淒的目皆落於他一人之上。而他的父皇同諸多人一樣，靜靜等待著他會作何抉擇。

漠滄無痕垂了垂微涼如夜的眸子，心中再添冰冷。漠滄無忌所說的效仿前朝，聽了不由讓人發笑，人人都說以史為鏡方可正朝綱，但若是學那些慘無人道的做法，那這銅鏡還不如扔到地上重重摔破。

可是這套說辭，始於心也將爛於心。因為答案已經很明確了，他的父皇始終不聲，隻能說明他早已默認了漠滄無忌的做法，既然如此，那麽他又何必再費口舌。

從此刻起，他更加確認，一切隻不過是他父皇的一場計謀，他妄圖打破，他妄圖救贖，又奈何步步桎梏。僅管在東宮時，所有東宮皆讓太子今晚務必按計劃行事，但他依舊嚐試負隅頑抗。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今夜，他鬥不過。

漠滄無忌狡黠的哂笑中，漠滄無痕住千斤重的金杯，了那猩紅的烈酒許久，那猩紅的搖搖晃晃，在千般琉璃的幻變下，越發深沉，紅中帶紫，紫中帶墨，它就像中了劇毒後從裏噴出的鮮，看得讓人覺得惡心。忽然，它飛快地落了他苦的中。

看著他白皙如玉的頭正猛烈地著，漠滄無忌頹然放聲大笑，所有張的氣氛皆在這莫測的笑聲中灰飛煙滅。

“哈哈哈，好，好！看來太子不僅深明大義，還是個懂得憐香惜玉之人呢！人們，還等什麽，趕上酒吧，可別負了太子的一番恩寵。”

雲鬢簪花依舊，隻是朱改。婢們連連叩拜，素手攬，起再獻酒。

漠滄皇意味深長地朝太子點點頭，波平如鏡的眼眸裏深邃無比，悄然泛起一澤，他似乎很滿意太子的表現。

“人獻酒，眾賓飲！”立於殿中眉飛舞再傳聖意，尾字之音悠遠綿長，折心扉。

此時，弦樂之聲更盛，琵琶蕭蕭瑟瑟一波三折，最為醒耳，胡琴狂淩厲以可在陡然間卷起漫天風沙之勢，雜以其中，十三弦重重疊疊、環環繞繞，暗自飛揚。

長宴首席早已頻頻舉杯，可其後卻始終不聲。

那手攥浮塵立在一旁，兩眼微瞇，看得竟有些恍惚，視線輕移，怎料卻很不湊巧地對上了漠滄皇正圓睜的虎目。頃刻間，幾近魂飛魄散，下意識蠕著黑紫的薄，再次長宣：“...人獻酒，眾賓飲！”

命懸一線，竟是無於衷，登時如芒在背，急得橫掃浮塵，暴跳如雷地朝那些還未舉杯的仇人催促：“飲啊！快飲啊！”

宴席之尾的幾個黎桑員眉頭攢著，眼神飄忽不定，扣在酒杯上的手始終都不敢提起，失控的隻伴著心跳抖得厲害。

其中，有些人是在等著主心骨的舉，這類人，心中皆認為，一人，叛國，眾人，那就不叛國，總之呢，程度上有著雲泥之別。

而有些人卻始終橫眉瞪目冷坐在席位上，他們和前者不同，前者堅守至今，求的是心安理得，而他們，就不存在心。所以，至今，他們玉箸未，不食嗟來之食。這類人，自踏熾雲殿那一刻，就把自己當作一。

漠滄皇高坐其上，下方的景致一覽無，其在的局勢亦了如指掌。威嚴的臉上盡是山雨來風滿樓之態，他淡淡擱下酒杯，朝邊的——邱斯使了一個眼神。

邱卑躬屈膝，深諳其意，輕輕頓了首後，便信步而去，飛快的步子引得褥袍急擺，先是停在了黎桑當朝太師司徒允的席位旁，接著，隻手提起絳紅的袖，取了司徒允席上已經甄滿的烈焰寒冰，暗自退了一步，悄然間，執杯的姿勢已經更換。

“太子之宴，吾皇賜酒，太師快飲了太子殿下的這份福澤吧！”手捧的酒杯畢恭畢敬推至司徒允前，聲音尖而細膩，猶似彩蝶翩躚。

由於角度的原因，隻能窺其雪鬢長髯。雖看不清其整個容貌，但司徒允這個名字，他卻是知知底。

司徒允，黎桑三品員，為三品之首。出生名門族，世代宦，其先祖是鮮卑族拓拔氏，秦朝王族支係，後來更姓司徒氏。三代為的背景之下，亦有他的不幸，年喪雙親，家族也因一場意外被付之一炬，司徒允自此流落於市井，亦無依無靠，然而天資聰穎且善於觀察時局的他，八歲起於草莽間，自學才。

十二歲那年，臣誤國，十三皇子昶王即已逝的黎桑皇，一貶再貶，幾乎淪為平民，司徒允卻窺見其天命，與之同舟共濟。

十五歲那年，南蠻侵，黎桑傾覆，在司徒允的鼓勵和幫助下，黎桑皇得以抓住時機，剿滅南蠻，懲臣，最後奪得天下。

因此，頂著開國之士的盛名，司徒允至三品，六十載春秋，太師之位一如初心，堅如磐石，六十年來從未搖。

麵對這樣一位德高重之人，無論是漠滄皇還是邱都打心底裏敬重。也因為如此有分量的一個名字，這杯賜之酒，司徒允注定非飲不可。

邱雙眼燦了燦，麵沉寂，手中金杯，一推再推。猩紅的在金杯中連環激，杯中那層層涼意從杯璧一直蔓延至他的五髒六腑。

朱紅的軒窗外，雪影如瀑，管弦雖盛，但可以聽見厚重的雪塊雜無序地擊打著琉璃窗的聲音，由此可見，此時的浮屠宮估計早已被潑天的大雪強行桎梏著。

麵對這樣的冷峻的形勢，長宴之上無人敢言，但在那些漠滄皇看不見的地方卻早已炸開了鍋，各種揣測竊竊私語沸沸揚揚。

“他怎麽還不飲吶？”西北隅的青袍使臣回頭探了探遠的戰況，隔著一幕幕珠簾，長宴上那一張張臉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依據常規的尊卑秩序，可以估出個大概。

宴席首列，前五列為漠滄皇族，其後開始便是黎桑重要的員，員之首，便是太師司徒允，司徒允對坐著的人是三品史大夫——秦梟，挨著的人是吏部尚書——季青雲。

邱獻酒的姿勢仍舊僵持著，但始終不見太師司徒允始回頭，看樣子，這杯酒是不打算接了。

“誰人不知司徒允乃黎桑開國功臣，他一生忠君國，怎麽可能輕易搖？若是他真的飲了這杯酒，其他員自當相隨，如此一來，就等同於昭告天下，黎桑願意從此歸順漠滄！”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非議宴會，紫袍使臣著手裏的酒杯，作出假飲的作，半張臉皆被袖和酒杯遮掩住了，隻留有一雙細膩的眼神在遠飄忽不定。

“但這黎桑不是已經了漠滄的天下了麽？漠滄君主為何非要賜這杯酒呢！現在倒好，本該喜慶的宴會竟了明爭暗鬥的戰場，咦......”青袍使臣撇搖搖頭，臉上滿是悲涼與無奈之。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漠滄君主雖用武力奪得了天下，但千千萬萬的黎桑百姓始終都不會低頭臣服的，揭竿而起之士大有人在，且日月不絕，殺戮與暴力雖可控製一時，但終難定乾坤，這樣岌岌可危的天下，漠滄君主的龍椅怎會坐得安穩？若能得司徒允及黎桑三品以上員的忠心，一來可穩朝綱，二來可定民心。時間一久，漠滄君主便真正了黎桑的新君！”

說罷，紫袍使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再拉長著子湊近青袍使臣，準備提酒。“我早就和你說過，這場宴會不簡單，方才你抱怨上不了長宴，此時你該因此到慶幸！禍福相依，福禍相依，就是這個道理。”

青袍使臣寐了寐眼，顯然聽得有些悶悶不樂，置於這曠世景之中，眾人皆顯得容煥發，唯獨他如夢似幻，像霜打的茄子。

回想之前經曆的每一步，他仿佛經過了漫長的一生。

風塵仆仆辭故國，千裏迢迢至黎桑，威風凜凜秦淮，本該佳期如夢，誰知，九層祥瑞臺下失魂落魄，浮屠宮熾雲殿中，從長宴尊客驚變為冷冷清清的階下囚。

“嗬，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也別跟我在這扯什麽經綸和道理了，你雖通政局，也知明哲保。可到頭來，你還不是和我一樣，愚昧，無知，你和我，活生生像那春下的兩條蟲。”

此刻，他已是心灰意冷，失至極，看花不是花，看玉不是玉。

一番解答疑和耳提明麵竟換來臨門辱？紫袍使臣本想提壺為他斟酒，此刻顯然再無興致，但窺其臉上的自嘲之，又忍不住住了心裏的憤憤不平，正肅然道：“你這話何意？”

“哈哈哈，咱們都是幌子，都是漠滄君主請來的幌子，哈哈哈......”

聽到這放誕不羈的笑聲，紫袍使臣登時嚇得心驚跳，連連笑聲宛如死亡的警鍾正在敲響！殿中本就冰火兩重天，眾人皆屏氣凝神不敢造次，這笑聲——是會死人的！

弦樂聊勝於無，漸大的笑聲撕破了人的氣勢。

“噔！”

金杯墜，落地那一剎那，金掠過人麵，猶如一道閃電橫空劈出，接著的，是那刺耳的滾滾天雷，整個宴席之上翻騰的不再是蒸汽，而是一層層黑的烏雲。

這更為醒耳的聲音頹然蓋過了那間漸熄的笑聲，青袍使臣如夢初醒，紫袍使臣與眾人一樣，整個子都僵住了，目皆悄愴幽邃。

司徒允收回撲飛的長袖，正襟危坐著，靜默的冷鎖住了滿腔熱，淩人之勢皆匯聚在灼灼目之中，此時此刻，那目比萬象佛還要奪目，還要耀眼。

漠滄皇登時拍案而起，君臨天下的威嚴震懾旁人，滾龍袍隻手橫推，宛如一柄長劍，直司徒允。“放肆！”

邱是他的，由邱獻酒，便相當於他紆尊降貴親自獻酒。這本是天大的殊榮，奈何這天大的殊榮竟轉瞬化作一對堆廢。縱他敬重著司徒允，高看著司徒允，遷就著司徒允，但司徒允此舉無疑是在打他的臉，打太子臉，打整個漠滄的臉！

已是殘局，他豈能再由他放肆？棄酒，已表明其意，既是廢棋，那便一廢到底！

“來人，將他打翻金杯的那隻手，給朕砍了！”

燎原的威勢讓坐席上的其他黎桑員皆瞠目結舌，他們一個個提著冰冷刺骨的金杯，此刻已是心驚跳。小小酒杯在兩指之間，搖搖晃晃。

眾人皆知，這隻是一個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