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隻暗渡的扁舟於重重夜瘴中越過朱雀街直聚龍城。在冷月升至最高之前，萬丈迷霧已率先飄起，接著，煙火四起，星星點點繚繞不絕，整個秦淮忽明忽暗，猶如瑤琳仙境中的絕溶。

煙火迷，餘燼蔓延開來，硝煙遁於無形，卻縷縷，悄然漫上心扉。

聚龍城中，一道仿佛可以悉萬的目，猶如利箭直直刺向昏黃的天空，將離收回視線，借著人山人海這個天然的強盾朝著浮屠宮一路馳騁，後，人來人往，穿梭如流，綽綽魅影剎那間扭曲縹緲迷霧，一切像是鏡花水月、如夢幻泡影。

不到一刻的時間，旨意下達的工作在整個秦淮如火如荼地展開。

秦淮河畔難民營、朱雀街東、東西麵囚奴囹圄和聚龍城中亡奴囹圄，登時從一片死寂中蘇醒過來。

隨著一陣陣嘎吱聲，一扇扇沉重的囹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群群歡呼雀躍的囚奴猶如洪水猛般奪門而出，他們的臉上先是茫然，剎那間卻轉為興。

漫天的閃閃星辰、暗香浮的枝枝朵朵、起起落落的雄渾鍾鼓無不在刺激他們的每一神經和每一次呼吸。

等擁推搡皆散去，兩個著白囚服的囚，執手從亡奴囹圄中緩緩走出。

“沉——，快走！”

一路之上，白餌三催四請，江沉始終嗤之以鼻。置於囹圄大門的黑暗之中，悠悠長歎一聲，掩打了個哈欠。連睡了三天卻一朝被方才的混吵醒，自是不滿意的，這會兒，耳邊的嗡嗡作響令更加昏昏睡。

被白餌拉得打了一個踉蹌，江沉恍恍惚惚地停駐在囹圄大門前，夜中忽然閃爍著點點熒，一隻蝴蝶越飛越近，最後停在了的眼前。

這裏怎麽會有這麽的蝴蝶？江沉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手去。

那蝴蝶似乎通靈，竟停在了冰涼的指尖，振著翅膀，人的弧度上閃爍著瑩瑩亮，被死氣籠罩的亡奴囹圄，越發顯得空曠孤寂。

那蝴蝶翩然飛舞，引得二人出了囹圄，越過宮門，繞過花叢，最後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停駐了。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飛舞的熒蝴蝶點亮了神采，江沉忽然忘乎所以地拉起了白餌的雙手驚歎道：“這些蝴蝶真的好呀！”

白餌先是一驚，隨後揚起下顎朝沉去，癡迷的目中滿是笑意，將那本就驚豔的容貌襯得越發麗。

怕察覺到自己久的遲疑，又怕記起過往的夢魘，白餌索將視線投到周的景致中，然後淡淡一笑。

“蝴蝶飛來了，你說，秦淮的春天還會遠嗎？”

被蝴蝶縈繞的江沉不聲了，聽懂了白餌的意思，可是比白餌更加清楚。

“這些蝴蝶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說罷，隻手驅散開周的蝴蝶，徑直地朝大部隊走去。

立在原地的白餌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為此失意，知道，今夜過後，會明白的。

其後，風人聲聲催，白餌拉回思緒，跟了上去，而那些被江沉篤定熬不過冬天的蝴蝶，始終在漆黑的夜空翩飛著，閃爍著。

不知不覺，二人竟置於一片破敗的庭院中，庭院中假山連綿，枯黃的藤蔓在假山上圈圈繞繞，其上還有厚厚的積雪映著皎潔的月時不時泛著奪目的芒。

耳畔除了一直飄著的鍾鼓聲，還有人聲鼎沸的聲音，循著聲音去，假山背後是一片寬闊的沃野青坡，一麵尋不到盡頭的湖泊仿佛像一顆巨大的寶石鑲嵌在沃野之中。

湖麵上人影散，他們同江沉一樣，或彎腰，或仰，或奔跑，或注目，或旋轉，總之他們都在重新觀察這個久違的人間，哪怕是一草一木，他們也會特別注意。

忽然，遠似有驚濤駭浪襲來，其聲勢讓所有人都止住了，他們抬頭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去，抬眸之際，漫天的煙花如火綻放極盡妖嬈，很快，映眾人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壽”字，那“壽”字在漆黑的夜空裏鋪展開來，五彩斑斕，讓人為之震撼。

眾人齊齊衝上高地，爭相恐後仰頭觀，他們總覺得這隻是一個開端，好戲還在後頭，眼下的一分一秒都不容錯過。

果然，煙花之下，那座謎一樣的高樓出現了異，眾人好奇的眸子圓圓地睜著，隻見寸寸紅綢從高樓下緩緩飛落，整座高樓就像一朵綻放的紅蓮，得不可方。那層層飛簷下的燈籠將整個高樓照得格外明亮。

紅綢落，“承翰宸兮”四字，浮出人間。

鎏金四字因特殊的製造原料於一片旖旎中璀璨奪目。眾人看得心花怒放，唯獨白餌鉗口撟舌，那高懸的匾額猶如猖獗的虎狼與四目相對，灼灼目剎那間將清澈無暇的雙眸寸寸淩遲，得於人群中後退了半步。

那個撲朔迷離的真相終於被揭開。

不敢相信，在囚奴囹圄一天天修建的樓宇竟是為漠滄太子所造！

日夜辛勞到頭來竟是為虎傅翼！

承翰宸係，那不是明擺著告訴世人漠滄太子便是將來的儲君、是整個黎桑未來的君主麽？

那虎狼的心思果真是歹毒至極，那哪裏是普通的樓宇，那分明是個誅心的謀，那分明是對仇人的萬千諷刺！

極其詭異的煙火之將的臉映得忽明忽暗，蝴蝶飛走了，是否還會飛回來？漠漠蒼穹，何枝可依？茫茫人海，在乎的人，又在何方？

接著，耳畔，鍾鼓聲越敲越響，猶如山崩海嘯，眾人也開始起來，他們疑地眸子紛紛朝向那座人間奇跡——浮屠宮。

“這鍾鼓聲怎麽又變了？”

“亥時將至，太子宴會要開始咯，那狼人茹飲，咱們仇人也就隻能喝喝西北風。時移世易，天道回，一個亡國的命運，可歎！可悲啊！”

“管它個鳥世道，反正過了這個月，咱們就真正解了，它怎麽變就怎麽變吧，能茍活一時，便是一時。”

“省省口水吧，還是老老實實去燃燈，否則你們連活到歲末的機會都沒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嗟歎，有人哀愁，他們的臉比上披著的囚服還要蒼白。

白餌蒼涼的思緒被一點點拉回，那消極的氣氛和那步步的鍾鼓聲一時間得不過氣來，腦海裏，黑雲城，檣傾楫摧，似有千軍萬馬翻越崇山峻嶺逆風而來。

餘裏，江沉早已窺見了異象，收回落在遠的視線，轉朝白餌冷冷一問：“怎麽？怕了嗎？”

隻見眸中似笑非笑，綿綿細語竟是綿裏藏針，不過，白餌並沒有心生畏懼，隻是淡淡回：“沒有，我隻是在擔心兩個人。”

“都說人在最危難之時，最先想起的人，便是他心裏最在乎的人，”聽了白餌的回答，江沉覺得頗是有趣，輕輕一笑，風趣十足地問：“你很在乎這兩個人嗎？”

“我在乎。”白餌毅然決然地篤定，“我們有著共同的遭遇，我們一起經曆過生死，我們亦結過義。我當然在乎。”

“你在乎他們，他們可未必在乎你呀！今夜所有的囚奴都暫得赦免，指不定他們就伺機逃出去了呢！”江沉又道，語氣仿佛染著冰霜。

白餌不曾遲疑，眉頭一蹙，淡淡道：“不會的。他們說過今夜會來找我，若是不在乎，又何必許這樣的約？不過，若是真能逃，我倒是希他們能夠伺機逃出去，逃出去也好，說不定還能有生的機會。”

說罷，種種思緒登時纏纏繞繞，期待他們歸來與但願他們平安離去之間，矛盾重重，兩種希冀就像一個死結，讓人憂思難斷。

“真是可笑！你可別怪我嘲諷你，我隻不過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想在這世中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那你絕不能相信人心。”

江沉輕輕頷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但話說得底氣十足，須臾，抬眸又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夜這麽好的機會，你難道不想伺機逃出去？以你的才智，想要從這裏逃出去，還是有半把握能功的。”

雖然隻有半，但白餌那麽希活著走出亡奴囹圄，無論再難，應該都會冒險一試的吧！江沉如是認為。

“你說得對，今夜確實是一個的好機會，但，我不會逃的。”白餌道，語調變得格外輕鬆，顯然，已經做好了選擇。

江沉有些震驚：“你瘋了嗎？你要為了一個可笑的約定而放棄一次生的機會？”

“它一點也不可笑。”有些事，江沉是不會懂的。白餌無心再解釋下去，而是朝毅然道：“沉，今夜，該逃出去的人應該是你！”

聽到這話，江沉不再視白餌一眼，而是順著蜿蜒小路徑直地往湖心走去。

看著江沉逃避的影，白餌知道，真正怕的人，是江沉。

怕自己聽得容，怕自己真的會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可是，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越怕就越容易發生。

白餌再次抬眸向那已經升至最高的皎皎明月，眼中忽然生出幾分遲疑：他們，是否會如期歸來？

鍾鼓聲聲，隻人喜憂參半。

無邊無際的天幕猶如一個巨大的沙，止不住的流沙不可控似的寸寸飛逝，讓人心弦繃。

從聚龍城城門往裏走，沿著一條筆直的大道穿過宣德門，就到了仁璿門前麵。仁璿門俗稱起門，是通往浮屠宮的正門。

避開門衛，將離直仁璿門，進仁璿門，是一個寬廣的庭院，彎彎的羊脂河像一條玉帶橫貫東西，河上是三座的漢白玉橋，每座橋上各有二字如花眷，分別為“斷橋”、“舍橋”、“離橋”。橋的北麵便是首門，那正是浮屠宮的大門，一對威武的銅獅守衛在門的兩側。

進了首門，就到了浮屠宮的中心——三座大閣樓：七星閣、九辰閣、十戒閣。其對應的大殿分別為：浮雲殿、熾雲殿、蒼雲殿。三座大殿矗立在高高的漢白玉臺基上。臺基有三層，每層的邊緣都用漢白玉欄桿圍繞著，上麵龍流雲，四角和柱下麵出上千個圓雕鼇頭，裏都有一個小圓，是臺基的排水管道。那冰冷的流水飛的正是——屠蘇池。

將離回，眼神一掃，眸鎖住了正應的熾雲殿。正殿熾雲殿是浮屠宮最大的殿堂，九層高的樓閣環環繞繞，猶如一隻巨大的火凰蟄伏在熾雲殿的上空。

在墨黑的夜空下，那金黃的琉璃瓦重簷屋頂，顯得格外輝煌。殿簷鬥拱，額枋，梁柱，裝飾著青藍點金和金彩畫。正麵是十二朱紅的大圓柱，金鎖窗，朱漆門，同臺基相互映襯，彩鮮明，雄偉壯觀。

“萬沉沉，亥時至，吾皇有令，宣，賓客席，開宴！”

傳令的聲音從正殿裏傳出，在整個浮屠宮飄飄，那命令似乎來自九天，萬千雪片猶如零落的梨花遵了旨意從浩瀚的蒼穹紛紛而落。連綿的飛簷下一時間竟掛起了重重簾幕，遮住了昏黃的畫麵。

白茫茫的雪夜之中，他眸似火，像緋紅日，點燃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