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士兵朝那小擺手驅趕：“滾滾滾，一病還往前湊，滾遠些……”

小脖子，他想說他沒得病，但出于畏懼，還是走開了。

見小離開，趕人的那名士兵轟笑出聲：“真是個小傻子，還要幫著搬柴！”

“全是些傻子……”倒火油的士兵頭也不抬地道：“這些柴，都還是他們砍來拾來的呢。”

那些百姓本不長腦子也不長記，聽到什麼就信什麼，自朝廷宣稱這場瘟疫是卞軍招來的天譴，并允諾替他們醫治之后，這些人待朝廷就只剩下了恩戴德。

有些人病得路都走不穩了，每每見到他們卻還要磕頭，自己瘦得跟柴禾似的，還殷勤地幫他們拾柴呢。

卻不知這些柴，可不是拿來給他們燒水烹食的，而是烹他們用的。

“都養過驢子吧？我瞧著竟然差不多……”倒火油的士兵拿自覺優越的語氣繼續說著：“驢子比馬好養活，比馬溫馴，還比馬吃苦耐勞……小時候我家里養過一頭，都通人了，我爹上山干活時，它能自己回家馱水馱糧給我爹送上山去。后來驢子老了，要把它殺了吃，我爹拿刀去殺驢，你們猜怎麼著？它躲都不躲，就站在那兒看著我們，都快流干了才倒下去……傻不傻！”

他旁兩名士兵都笑起來。

有一名年輕的士兵不想笑，他并不覺得好笑，反而覺得驢子可悲可憐，不該被這樣嘲弄調侃，可他若將這樣的話說出來，那麼他便會為笑話。

這世道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尤其是如今這般世道，很多時候他也分不清究竟該如何判斷對錯。

但過棚屋的隙，看向那些一無所知的百姓，他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朝廷派來醫治他們的人，不是已經要到了嗎？為什麼一定要……”

“醫治？”他邊的士兵嗤笑道：“拿什麼來醫治？真要都安置起來，說兩三萬人呢，每日吃喝用藥，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老子們的軍餉都吃呢，哪有這麼多銀子來填這些無用之人的肚子。”

那士兵依舊心中不是滋味：“但肖將軍待過……”

這次他話未說完，便被人冷眼掃來打斷：“別忘了，咱們的主帥姓李。”

生怕那看起來愚笨的年輕士兵聽不懂似得，說話之人又補一句：“是圣人的親外甥！”

圣人的態度傾斜還不夠明顯嗎？

現如今這局面，聽命行事，一準不會出錯。

另一名同伴拍了拍年輕士兵的肩膀，“安”道：“天譴死人，是沒辦法的事……”

至于事后再徹查追究起來，自然都是卞春梁的罪過。

“如今卞軍氣數將盡，待咱們打了勝仗，干干凈凈地回京領賞去……”

人死干凈了，事自然也就干凈了。

那士兵低下頭，看著因為搬柴而臟黑的手心，神茫然……干干凈凈嗎？

一切就緒后，有士兵點著了火把。

這時，方才那離開的小，帶著一名老人走了過來，那老人見著火把，不由一愣，連忙弓著腰上前揖禮：“小老兒多事一問，不知各位軍爺這是……”

他看起來五六十歲，上穿著的是破舊長衫，幾個士兵都認得他，此人在這群百姓間有些威，據說在卞軍未岳州城之前，曾也是個樂善好施的富貴員外來著。

住在這幾排棚屋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跟著他過來的。

看著老者此刻分明已意識到了什麼，卻依舊小心討好的模樣，那方才談及家驢舊事的士兵戲謔一笑：“老員外，哥幾個正要幫你們治病呢！”

他說話間，那舉著火把的士兵已經將火把拿低，點燃了淋上了火油的干柴。

火勢“轟”地一聲蔓延，老者大驚失，慌地問：“各位軍爺這是為何啊！這萬萬使不得！”

急之下，老者快步撲上來，就要去奪那火把，那一臉笑的士兵笑容一收，一腳將老者踹退倒地。

小嚇得大哭：“……左員外！”

老者向小道：“小襖，快……讓大家快跑！”

小聞言拔轉就跑，哭著大喊：“軍爺放火了，左員外讓大家快跑！”

“老東西！”士兵一腳踩在老人背上，拔刀代道：“都守好了，敢往外跑的，統統殺了，再丟回去燒干凈！”

那被踩在地上的老人哭著求道：“求各位軍爺發發善心，這些都是無辜難的百姓啊，還有好些未曾染病的孩子……”

無人理會他的話，蔓延的火勢很快將三面方向搭就的棚屋圈了一方火海。

單是此便安置著數百名百姓，而數十步外，又一聚集的棚屋，那里也已經開始準備點火。

百姓們哭喊著，試圖往外逃，但出口有士兵舉刀守著，猶如把守地獄的閻羅。

李獻派來的那名副將在一旁旁觀著，這時，他的手下來報，道是欽差已經抵達。

那名副將轉頭看去，見果真有車馬隊伍靠近，輕皺了下眉，往前迎了幾步。

這些欽差來得倒比預計中更快，且直接來了安置百姓之，竟比他想象中上心。

為首的乃是宋顯，他見到前方火勢，立時變了臉，下了馬背，往前快步疾行，張口立即便問：“發生了何事！”

那副將看了眼他的服，語氣還算和氣地道：“大人稍安，不過是棚屋不慎走水。”

宋顯直覺不對：“那為何無人救火！”

他定睛看，見有百姓哭喊逃竄，卻被阻之火中，腦中嗡地一聲，口而出：“……你們是要放火燒死這些百姓？！”

那副將臉微沉：“大人慎言！”

宋顯還再說話，跟著下了馬車的禮部侍郎房廷走了過來，那副將抬手向房廷行禮：“見過欽差大人，卑職乃韓國公麾下副將閆承祿。”

這般自報份，用意不言而喻。

房廷極快地皺了下眉，而后立即示意側下屬，讓后方的醫士隊伍緩行，不要急著靠近此。

這舉讓宋顯眉心狂跳：“房大人，他們在放火燒殺患疫百姓！”

房廷抬手，打斷了宋顯的話。

那姓閆的副將冷笑著掃了眼這愣頭青員，朝著房廷拱了拱手，轉便走開了。

宋顯心急如焚：“房侍郎……”

“宋史可知，此行我等是奉了何等圣命而來？”房廷看著宋顯，道：“平息疫，阻止瘟疫蔓延。”

宋顯心底的焦灼突然猶如遭到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