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場戰事到底誰贏,如今并沒有人知道。
謝玉贏,也許就能帶離開。
但公子贏,就一定會把留下。
知道江南好,也知道蘭臺不好。
知道謝玉好,也知道公子不如謝玉好。
心里什麼都知道,但做出抉擇實在不是一樁簡單的事。
之一字,盤錯節,到底不是非黑即白。
秋夜的雨可真涼啊,就在那人臉上肆意地淌著,那人在笑,笑得骨酸心。
一個將將喪父的人,連一口氣都不能停歇,連一個好覺都不能安枕,就要奔赴戰場,與他的宿敵決一死戰。
小七也分不清自己臉上的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那一行行淌下的,究竟是雨還是眼淚。
但間心頭,俱是發苦。
有多苦吶,是比那黃連還要苦上個三分吶。
而小七不能答他。
這一夜也并沒有再回蘭臺,就跟著公子許瞻一同,連夜趕往了薊城大營。
他要大營點兵,呢,就只是跟著,跟著他一同出征。
什麼都沒有收拾,也并沒有什麼可收拾的。
回念起從前來,好似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個兩手空空的人。
錢帛空空,邊的人也都一個個地走了。
雨一直在下,沒完沒了的,冷得人連連打起了寒戰,也因了這雨,把那袍發髻全都淋得黏糊糊的。
這天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候,進出轅門的人馬沒有停下來過。
獵獵作響的火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又被這連綿不停息的雨水澆滅了,澆滅也不耽誤這薊城大營里的集結。
驚天地的號令,撼山河的馬蹄,刀戟斧鉞拍打得鐵甲錚錚作響,戰靴踏著泥土發出齊整的呼嘯。
前來中軍大帳的人馬也一刻沒有停下來過,道上泥濘,來往的人俱是滿腳
的黃泥點子。
帳刀燭影,公子、司馬、將軍、謀士,黑的一帳子人,全都聚集在這燕國最高的軍事指揮中心了。
是了,公子許瞻在哪兒,燕國的最高軍事指揮中心就在哪兒。
燕軍的大營啊,從前都是陸九卿帶來,陸九卿會告訴該去什麼地方等著,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會告訴他不該去什麼地方,不該說什麼話,更不該去做什麼事。
如今陸九卿也不在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
就在帳外等著,不去聽里頭的軍國大事。
是了,不聽。
這樣的份,能做兩國的細作。
但不愿。
不做哪一國的細作,也不做任何人的刀劍。
不愿從自己口中出去半句關于燕國的消息,更不愿從自己口中出去半句關于公子許瞻的報。
算是對他的仁義也好,算是對他的袒護也罷。
背棄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會有了。
瞭塔的人已經換了一撥,奔進大營的探馬一風塵踉蹌下馬,再換了新的探馬疾疾奔出轅門。
小七想起陸九卿來,不,早就不是燕人陸九卿了,如今了楚人牧臨淵,不知去了哪里,到了何,可還活著。
也想起章德公主來,如今的章德公主又在哪里呢?孤一人,心灰意冷,在這兵荒馬的世道里,可還好好地活著啊?
還想起了啞婆子來,想起去歲也是這樣冷的時候,就在這同一塊石階上,啞婆子就跪坐一旁給手捂耳,把凍僵的雙臂膝頭得暖
暖和和的。
而今啞婆子又去了哪里呢?槿娘尚還知道去,啞婆子卻連個音訊都沒有了。
在這兵戈擾攘風雨如晦的世道,一個人匿跡銷聲實在太過于容易了,昨日還活生生與你一同說笑的人,也許不幾日就能看見的骸骨。
不,也許是幾日,也是要數年,也許你這輩子都再也聽不見的一點兒消息,這輩子也都見不到的骸骨了。
小七在心里祈禱著,但愿這正于多事之秋的燕國,但愿這風雨中飄搖的燕國,能盡快地平穩下來。也但愿這不安的世道,能早日立國安邦,建個承平盛世,休牛放馬。(休牛放馬,將牛馬放牧,停止軍用。比喻天下太平,停止戰爭)
有人遞來一張薄毯,小七抬頭去,是的朋友,那蘭臺魁梧的將軍裴孝廉。
小七心頭一暖,用那薄毯地罩住腦袋,掩子。
想,小七,你是多麼幸運的人吶!
哪怕于絕地,也始終有人在陪著你,護著你,在默默地守著你。
不管明到來之前有多麼冷黑暗,你也該堅信,你就像那七月的松果,旦要浸了水,就能把那四五分裂的心再一次凝聚在一起。
因為始終都有人在做那個手持松果為你浸水的人。
但愿你永不辜負,不辜負每一次暗夜之中不見明時候的溫。
可這溫太多,有大表哥的,有章德的,有裴孝廉的,有槿娘的,有啞婆子的,有周延年的。
但也有公子許瞻和謝玉的。
就似活在一張蛛網之中,過許多人的恩惠,也與許多人纏夾不清。有那麼多的“仁”,那麼多的“義”,要對得起其中一人,便要對不起旁人,因而每每痛苦自責,不知所措。
不想,但若自己是個薄寡義的人,是個木石心腸的人,那便好了。
而如今的姚小七到底再不能活得似魏昭平三年前那樣簡單痛快了,再也不能了。
天亮之前,公子的中軍大帳連發四道詔令。
一道詔星夜發往烏石一帶,令各郡作速措辦糧草,就地起兵千人星夜兼程往前線押送糧草輜重。
一道軍令千里加急直達平陵大營,令大將軍栗辛高壘深,據城死守,扼楚人咽使其不能北犯。
一道軍令發往魏燕邊境,命戍邊部隊堅壁清野,扼守關隘,使魏人不敢東進。
(堅壁清野,出自《三國志·魏書·荀彧傳》,指對付敵人侵的一種作戰方法,使敵人既攻不下據點,又搶不到資)
一道軍令發回薊城,命中軍大司馬效力死守薊城,令虎賁中郎將駐守燕宮,非死不得擅離職守。
大營之,秣馬脂車,裹糧坐甲。(秣馬脂車,即喂飽馬,給戰車涂好油脂;裹糧坐甲,即攜帶干糧,披甲而坐。均指全副武裝,準備迎戰)
安頓好了前朝后宮,已是天大亮。
燕莊王十七年八月三十日,暮秋,燕國大公子許瞻集結兵二十萬,戰馬十萬匹,起兵伐楚。
營中號角吹響,馬蹄聲,第一路援軍兩萬人當先奔出薊城大營,千里加急,引兵救應平陵城。
第二路八千兵由水路出發,自海上乘船南下,由吳越之地棄船登岸,自背后包抄楚軍。
十七萬大軍浩浩,連絡四十余里,旌旗節鉞,十分嚴整。
許字大纛與黑龍旗沿著驛道長長排開,遮天蔽日,不見首尾,在八月底的北地秋風中獵獵作響。
馬嘶旗,奔騰如,踏得塵土飛揚,泥漿四濺。
牧白慈徐徐地撐起沉甸甸的眼皮,面前目今的所有卻讓她沒忍住驚呼出聲。 這里不是她昏倒前所屬的公園,乃至不是她家或病院。 房間小的除卻她身下這個只容一個人的小土炕,就僅有個臉盆和黑不溜秋的小木桌,木桌上還燃著一小半截的黃蠟。 牧白慈用力地閉上眼睛,又徐徐地張開,可面前目今的風物沒有一點變遷。她再也顧不得軀體上的痛苦悲傷,伸出雙手用力地揉了揉揉眼睛,還是一樣,土房土炕小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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