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人心里到底難不難過,小七知道,但大周后知不知道,小七便不知道了。
宮里的姬妾人們白日跪了一天十分辛勞,早就疲力竭,骨筋麻了,沈淑人倒藉著為大周后侍疾的名義懶了大半日,直到夜才回。
披著麻戴著孝,眼里分明沒有一滴淚,卻掩面嚎啕大哭著,哭得幾乎直不起腰來,若不是素娥在一旁攙扶著,只怕要哭倒在地上了。
把整個子都撲在衛太后的靈柩上,“祖母祖母啊祖母生前待小好,小念祖母,小是養而親不待啊!如今母后也病下了!小恨不得一人分兩半啊一半悼念祖母,一半去侍奉母后啊!”
悲慟之貌,如喪考妣。
就連素娥也做了十足的戲,不知怎的把一雙杏眼得通紅,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淌,咧得極大,似要虎口吃人,和的主人一起哭得此起彼伏的,“夫人啊!人死不能復生!夫人啊!千萬要保重子啊!王后娘娘發了話,宮里如今可都靠夫人來做主了啊!夫人可不能倒下啊!”
胡言語一向是沈淑人主仆的本事,大周后何時說過這樣的話,小七適才就在偏殿外立了半晌,這樣的字眼是也一個也不曾聽見。
既是說給那些姬妾人們聽,那些姬妾人自知份低賤,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
們多年來無不被大周后死死地制,半分的反抗也不敢,因而此時便又紛紛起前來勸。
一個個踉蹌著,早把妝容都哭花了,“魏夫人節哀啊!魏夫人的孝心天地可鑒!魏夫人可要保重子啊!宮里可全都靠著魏夫人了!”
有的跪麻了,才起了又撲通一下歪倒一旁,卻不甘人后,又掙扎著湊上前來,企圖在新王后面前混個臉,“妾!妾!妾替魏夫人盡孝!請魏夫人移駕偏殿,妾來!”
沈淑人抹了眼淚,捂著心口,悲痛得口不能言,“我是燕宮未來的主人,自然要親自
為祖母守靈,諸位請回吧回吧”
素娥也勸,“魏夫人是至尊至孝的人,就讓魏夫人好好地為衛太后盡盡孝心吧人們且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盡孝便是。”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開了恩似的把那些姬妾人全都打發走了。
人一走盡,宗廟立時就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的還真當沈淑人要為衛太后守靈了,誰知道姬妾人們一走,小七就被素娥進了正殿。
眼見著沈淑人優哉游哉地起了,方才的悲慟一掃而空,把那一的麻孝全褪了下來,這就朝扔了過來,擰著眉頭嘟囔著,“什麼破孝服,把我脖子都磨紅了!阿奴,你穿!”
沈淑人穿的是斬缞。
斬缞,不言裁割而言斬者,取痛甚之意。
《禮記·曲禮》有言,“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
凡諸侯為天子、臣為君、男子及未嫁為父母、媳對公婆、承重孫對祖父母、妻對夫,俱服斬缞。
沈淑人原在大梁沈家被生慣養了許多年,小七知道從不是個能吃苦的,也知道驅走宮中人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不想再演什麼孝子賢孫的戲碼,小七這個相似的贗品替守靈,自己好地躲起來安歇罷了。
要不沈淑人豈會帶進宮,原本看著就不夠糟心礙眼的。
既省了力氣,又博了賢名,好全都讓沈淑人一人占了。
如今這糲不加裁剪的麻孝
布就在手里,小七不是不能披戴。
只是非公子夫人,于衛太后也不在五服之,因而披麻戴孝不合禮制。
《禮記·學記》中載明了,師無當于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五服,即斬衰至緦麻之服,無非斬衰也、齊衰也、大功也、小功也、緦麻也。
服制越重,喪服也就越加糙。
千百年來,魏人以五服分遠近親疏,五服以為親,五服之外為疏。
小七正因了自己是一個太過于在乎禮制的人,過去才強求自己絕不背棄母國,也絕不背棄自己的大表哥。
當今天下禮樂崩壞,卻仍舊把禮法刻進了心里。
不然,又怎會在謝玉問“你一個人”的時候,會說,“你若得閑,可以來看我。”
跟過了公子的子,又豈能再跟旁人啊。
因而端然抱著麻孝布,肅聲問起了沈淑人,“你是公子明正娶的魏國夫人,將來也要做燕宮的王后。沈淑人,守著許氏的祖宗,你怎麼敢作假啊?”
得替公子許瞻問一問啊,得當著許氏三百年來列祖列宗的面,為公子許瞻問一問啊。
也許是因了在這高大肅穆的宗廟之中,也許是一旁還守著才死去的衛太后,也許是不曾想到一個被們做阿奴的人竟也有如此威嚴的時刻,沈淑人陡然打了一個寒戰。
人還沒有答話,那素娥便扭著子往前湊來,“夫人不必聽的鬼話,這世上哪有什麼祖宗,一個個早都封了棺了土,早不知投胎到哪兒去了,豈還會飄在這里嚇唬人?”
繼而又扭頭疾瞪了過來,“賤婢!能讓你裝一回魏夫人,可是你這輩子求都求不來的!再敢裝神弄鬼,胡說八道,小心夫人拔了你的
舌頭,釘在這棺槨上!”
是了,惡事做盡的人,又怎麼畏懼一個個不會說話的牌位。
素娥的話到底讓驚疑不定的沈淑人緩了過來,冷哼了一聲,扭頭就往偏殿去,“快走!我才不想在這種地方待著,滲死人了!”
素娥笑道,“是呢!宮人們早備下了松的臥榻,還備了脯和茶點,夫人累壞了,快好好歇一歇。”
那兩人說著話便走了,繞過屏風,進了偏殿。
那素娥還不忘扭過頭來再警告一句,“阿奴,夫人可就在這里,你若敢懶耍,被旁人瞧見了,再當了夫人,壞了夫人的名聲,就打發你為太后陪葬去!”
見小七杵著不,又斥,“賤東西,不信你就試試!”
這時候,小七也不知該為誰悲哀。
自己命已至此,沒什麼好悲哀的。
也不必為大周后悲哀。
沈淑人是大周后自己選的新婦,好也罷,壞也罷,真心也罷,假意也罷,自己選的,便自己著。
但小七為公子許瞻悲哀。
宵旰焦勞的他,可知自己枕邊的是這樣的人嗎?
一個看起來對他百依百順的,卻心不正的人。
不敬他的祖宗,也不敬他的尊親。
這樣的人,可會安頓好他的宮室,不使他為宮闈爭斗費心勞神?
這樣的人,可會陪他修羅,可會陪他打天下?
小七披麻戴孝,在墊上正跪了下去。
不嫌斬缞糙,也不去計較公子待好與不好,過去的恩怨不去思量。
想,就為那焦頭爛額的公子盡一份微不足道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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