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鏡的原始視野中,三星係的圖像看上去很平淡,隻是太空背景上的一小片白,像夜空中的一片羽,但圖像經過理放大至全屏後,顯現出一片壯麗的星雲。恒星發已經七年,現在看到的是發後三年的景象。在引力和原恒星留存下來的角量的作用下,星雲由淩厲的放狀漸漸變一片和模糊的雲團,然後被自轉離心力扁,顯示出清晰致的螺旋狀。在星雲上方,還可以看到另外兩顆恒星,其中一顆顯示出圓盤形狀,另一顆隻是更遠的一個點,隻有從它在群星背景上的移中才能分辨出來。
從災難中幸存下來的兩顆恒星實現了三世界世代的夢想,構了一個穩定的雙星係統,但現在沒有生命能它們的照耀,這個星係已經完全不適合生命生存了。現在看來,黑暗森林打擊隻摧毀三星中的一顆,並不僅僅是為了經濟,還有著更毒辣的目的。在星係中仍存在一至兩顆恒星的況下,星雲質不斷被恒星吸,這個過程產生了巨量的強輻,使現在的三星係為了輻的熔爐,對生命和文明來說是一個死亡之域。正是這強輻的激發,才使得那片星雲自發,看起來如此明亮清晰。
“這讓我想起了那天夜裡峨眉山的雲海,”瓦西裡說,“那是中國的一座山,在那山的頂上看月亮是最的景致。那天夜裡,山下全是雲海,不到邊,被上空的滿月照著,一片銀,很像現在看到的樣子。”
看著這四十萬億千米外的銀墓場,威納爾也慨萬千,“其實吧,從科學角度講,毀滅一詞並不準確,沒有真正毀掉什麼,更沒有滅掉什麼,質總量一點不都還在,角量也還在,隻是質的組合方式變了變,像一副撲克牌,僅僅重洗而已……可生命是一手同花順,一洗什麼都沒了。”
威納爾再次細看圖像,得到了一個重要發現,“天啊,那是什麼?!”他指著圖像中距星雲有一段距離的太空說,按比例,那裡距星雲中心大約三十個天文單位。
瓦西裡盯著那裡看,他畢竟沒有天文學家久經訓練的眼睛,開始什麼都看不出來,但後來還是在漆黑的背景上看出了約約的廓線,勾勒出一個大致的圓形,像夜空中的一個皂泡。
“看上去很大,直徑有……約十個a[72]吧,是塵埃嗎?”
“絕對不是,塵埃不是這種形態。”
“你以前沒見過?”
“誰也沒見過。這東西明,邊界很淡,以前最大的遠鏡也看不到。”
威納爾把圖像再次推遠,想從整上看看星雲與雙星的位置關係,並且想知道是否能看出星雲的自轉。在視野中,星雲再次變漆黑深空中的一小片白。就在這時,在距離三星係約六千個天文單位的遠距離太空中,他又看到了一個“皂泡”,比剛才那個大許多倍,直徑約五十個天文單位,約為一個行星係大小,在裡麵可以容納三星係或太係。威納爾把這個新發現告訴了瓦西裡。
“天啊!”瓦西裡驚一聲,“你知道這是什麼位置嗎?!”
威納爾盯著看了一會兒,試探著說:“三第二艦隊進速的位置?”
“對。”
“你肯定?”
“我以前的職責就是觀察這片空域,比對自己的手掌都悉。”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曲率驅飛船在進速的加速段會留下航跡。
第一個較小的航跡在三星係部,它的出現有幾種可能。也許,三世界最初並不知道曲率驅會留下航跡,在試驗曲率引擎或速飛船試航時在星係中意外產生了航跡;或者他們知道航跡的事,卻因某種意外把航跡留在星係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他們希的事,他們肯定試圖消除航跡,但沒有做到。十一年前,三第二艦隊用了一年時間進行常規航行,在距母星係遠達六千個天文單位時才啟曲率引擎進速,就是為了讓航跡儘量遠離母星係,雖然這樣做已經晚了。
當時,這個舉一直讓人們迷,最合理的解釋是:這是為了避免415艘飛船進速時的能量溢出對三世界產生影響。現在看來,是為了避免因曲率驅航跡暴母星文明。第二艦隊在距太係六千個天文單位的遠方就匆匆離速也是這個原因。
威納爾和瓦西裡長時間對視著,目中的恐懼越來越深,他們都在進行著同一個推測。
“立刻報告。”威納爾說。
“可現在還不到常規通信時間,這時報告,就等於是警報了。”
“這就是警報!警告人類不要自我暴!”
“你過慮了吧,人類才剛開始研究速飛船,半個世紀後能造出來就不錯了。”
“可萬一初步試驗就能產生那種航跡呢?也許這種試驗在太係的什麼地方正做著呢!”
於是,這個信息被以警報級彆用中微子束發往艦隊總參謀部,又被轉發到聯合國pdc總部,不想通過不正常渠道被誤傳為粒攻擊警報,引發了兩天後的世界。
曲率驅航跡是飛船在進速時留下的,就像火箭從地麵起飛時在發臺上留下的燒痕,飛船進速後即以慣飛行,不再留下航跡。可以合理地推測,飛船在由速進亞速時同樣會留下這樣的痕跡。現在還不知道航跡能夠在太空中保留多久,據推測,這可能是曲率驅引起的某種空間畸變,可能會保留很長時間,甚至永久存在。
人們有理由認為,智子所說:從遠距離觀察,三星係看起來比太係更危險,正是因為三星係部那一片直徑十個天文單位的曲率驅航跡——這使得對三星係的黑暗森林打擊來得無比迅速。航跡和坐標廣播相互印證,使得三星係的危險值急劇上升。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一號觀測單元又在不同方向的太空中發現了六曲率驅航跡,都近似地呈球形,大小差彆很大,直徑從十五到兩百個天文單位不等,但形態都很相似,其中有一距太係僅為六千個天文單位,顯然是三第二艦隊從速離時留下的。其餘的幾從它們所在的方向和位置看,都與三第二艦隊無關。可以認為,曲率航跡在宇宙中是普遍存在的。
這是繼“藍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兩艘飛船在四維空間碎塊中的發現後,對宇宙中存在大量高等智慧文明的又一個直接證據。
其中的一航跡距太僅1.4年,已經接近奧爾特星雲,顯然曾經有一艘宇宙飛船在那裡停留,然後進速離去了,但誰也不知道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曲率驅航跡的發現,使得已經備質疑的速飛船計劃徹底死亡。艦隊國際和聯合國都很快促了國際立法,各個國家也相繼立法,全麵止對曲率驅飛船的研究和製造,這是繼三個世紀前的核不擴散條約以來,對一項技最嚴厲的法律止。
於是,人類文明麵臨的三個選擇隻剩下兩個:掩計劃和黑域計劃。
《時間之外的往事》(節選)
對無邊暗夜的恐懼
表麵上看,速飛船計劃的死亡有著明顯的原因:避免由此產生的曲率驅航跡提前暴地球文明的存在,或者提升太係在宇宙觀察者眼中的危險值,招致更快到來的黑暗森林打擊。但這件事背後有著更深層的原因。
從公元世紀到危機紀元末,人類對星空是充滿向往的,但邁向宇宙的頭幾步充滿失敗和痛苦。慘烈的末日戰役讓人類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在宇宙中的脆弱,同樣給人們心靈帶來創傷的是人類之間的黑暗戰役。後來發生的事,無論是對“青銅時代”號的審判,還是“藍空間”號劫持“萬有引力”號並發布宇宙廣播,都加深了這種創傷,並使其上升到哲學高度。
其實,普通大眾對該計劃隻是持冷漠態度,他們認為,即使速飛船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造出來,也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大眾更關注掩計劃,這畢竟是最現實的生存之道;當然也關注黑域計劃,三個世紀的恐懼經曆使人們強烈向往平安的生活,黑域能夠提供這種生活;至於與宇宙的隔絕,人們當然到憾,但太係本已經足夠大了,這種憾是可以接的。人們對黑域的關注度低於掩計劃,是因為普通人也能看出這種技的超級難度,大眾普遍認為,憑人類的力量很難完這樣的上帝工程。
相比大眾的冷漠態度,對於速飛船計劃的狂熱支持和堅決反對都來自英階層。
支持研製速飛船的派彆認為,人類最終的安全來自於向銀河係的擴張和民,在這個冷酷的宇宙中,隻有外向型的文明才能生存,偏安一隅終究要滅亡。持這種觀點的人大多不反對掩計劃,但都對黑域計劃持強烈的厭惡緒,認為那是自掘墳墓,雖然他們承認黑域能夠保證人類長期生存下去,但對整個文明而言,那種生活與死亡無異。
反對速飛船的人大多是出於政治原因。他們認為,人類文明曆儘艱辛,終於進近乎理想的民主社會,而飛向星空後的人類則不可避免地發生社會大倒退。太空像一麵放大鏡,可以在瞬間把人類的暗麵放到最大。“青銅時代”號審判中一名被告賽斯安·史耐德的一句話被他們當做反複引用的口號:
當人類真正流落太空時,極權隻需五分鐘。
由民主文明的地球向銀河係播撒無數個極權的種子,這種前景是一些人死也不願接的。
於年的人類文明曾經打開家門向外看了一眼,外麵無邊的暗夜嚇住了他,他麵對黑暗中的廣袤和深邃打了個寒戰,地關上了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