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塵世都市的景象很快消失了，一輛小機車把他們送到一能直接看到太空的地方。這是口標有“a225港”的一個扁平大廳，像廣場一般寬闊的平麵上停放著幾十艘形狀各異的小型太空飛行，大廳的一側則完全向太空敞開，可以看到隨著終端站的旋轉而移的群星。不遠一團強亮起，照亮了整個港口，那個團由橘黃漸漸變純藍，那艘剛啟發機的太空艇緩緩移出，很快加速，直接從港口的敞開衝進太空。程心看到了一個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技奇跡，一直不明白如何在不完全封閉的太空建築中保持空氣和氣。

他們穿過一排排的飛行，來到港口儘頭一個空曠的小廣場。廣場正中孤零零地停放著一艘太空艇，艇旁還有一小群人，顯然正等待著程心的到達。這時，在港口向太空敞開的一側，銀河係正緩緩移過，它的芒給太空艇和人投下長長的影子，使得小廣場像一個大鐘麵，那些影子就是移的時針。

那群人就是為這次會麵立的pdc和艦隊聯合小組，他們中的大部分程心都認識，都在七年前參與過執劍人的接工作。領導人仍是pdc值主席和艦隊總參謀長，主席已經換人，但參謀長還是七年前的那一位，這人類曆史上最長的七年在他們的臉上都留下了滄桑。見麵後大家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握手，默默地慨。

程心打量著眼前的太空艇，太空短程飛行形狀各異，唯獨沒有過去人們想象中的流線型。這一艘是最普通的形狀，球形，很規則，程心甚至看不出推進在哪一側。這艘太空艇的積大約相當於過去的一輛中車，沒有名稱，外麵隻印有一行編號，很普通的一個東西，程心就要乘坐它去與雲天明會麵。

會麵地點在地球與太的引力平衡：拉格朗日點。

三天前，智子與程心和羅輯分彆後，就向地球方麵詳細通報了會麵的細節。首先闡明了這次會麵的基本原則：這隻是雲天明和程心兩人之間的事，與任何第三方無關。會麵中，他們談話的容也將嚴格限製在兩人之間，不得涉及任何三世界的技、政治和軍事方麵的容，雲天明不能談這些容，程心也不能提這樣的問題。會麵過程中不得有第三方在場，也不能進行任何形式的記錄。

會麵地點在地球與太之間拉格朗日點的太空中，距地球一百五十萬千米，通過由智子建立起的與三第一艦隊的實時通信進行，可以進行實時談話和圖像傳送。

為什麼要在百萬千米之外的太空中進行會麵通信？在中微子通信時代，這個距離的太空隔絕與在地麵上沒有太大區彆。按智子的解釋，這隻是一種象征，讓會麵在孤立的環境中進行，以表示其與兩個世界無關。之所以選擇拉格朗日點，隻是為了保持會麵時位置的穩定，同時，按三世界在太空中的慣例，天間的引力平衡點就是約會的地方。

以上是程心已經知道的，接下來，又被告之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總參謀長帶著程心進太空艇，裡麵空間不大，隻能坐四個人。他們剛坐下，前麵的球形艙壁就變明的，了半球形的舷窗，像一個放大了的太空服的麵罩。之所以選擇這種型號的太空艇，可能主要是考慮到它的視野廣闊。

現代的太空飛行部已經沒有直接手的縱，縱顯示屏都是在空中投影，所以艙空的。如果一個公元人第一次進這裡，可能會以為這是一個沒有任何設備的空殼。但程心立刻看到了三個不尋常的東西，顯然是後來裝上的。那是三個圓片，在前麵半球形的舷窗上方，分彆是綠、黃、紅三種，讓人想起過去的通信號。參謀長向程心解釋它們的用途：

“這是三盞燈，由智子控製。會麵通信過程自始至終都被監聽和監視，如果他們認為談話容正常，綠燈亮；如果想對不適宜的容發出警告，黃燈亮。”

總參謀長說到這裡突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段時間，似乎下定了決心，他才向程心解釋紅燈的作用：

“如果他們認為你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信息，紅燈亮。”

他轉過，指了指他們背後不明的那部分艙壁，程心看到那裡著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小金屬，像是一個古代天平用的砝碼。

“這是一個炸，也由智子控製，紅燈亮後三秒鐘引，摧毀一切。”

“哪一方的一切？”程心問，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

“隻是地球這一方。不用為雲天明的安全擔心，智子已經明確告訴地球方麵，即使紅燈亮起，被毀滅的隻是太空艇，雲天明不會到任何傷害。

“紅燈可能在談話過程中亮起。如果整個會麵過程正常完，但他們在重新審查所監聽的談話容時發現有不適宜容，那時紅燈也可能亮。下麵，我要告訴你最重要的一點……”

參謀長又沉默了，程心的目平靜如水，對他微微點頭，鼓勵他繼續。

“千萬注意，綠、黃、紅三燈不是順序亮起，紅燈亮之前不一定有警告，可能由綠燈直接跳到紅燈。”

“好的，我知道了。”程心說，的聲音很輕，如一陣微風吹過。

“除了談話容，還有一種因素可能亮紅燈：智子發現太空艇中有記錄設備，或者有信息轉發設備。但這個請你放心，絕對不會發生，太空艇是反複檢查過的，沒有任何記錄設備，通信設備也全部拆除，連航行的日誌功能都消除了，全部航行都是由艇的a.i.自主進行，在返回前不會與外界進行任何形式的通信。程博士，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如果我回不來，你們就什麼也得不到了。”

“你能明白這點我很高興，這正是我們要向你強調的。照他們說的去做，隻談你們之間的事，不要涉及其他，連喻和暗示都不要。時刻牢記一點：如果你回不來，地球什麼都得不到。”

“那樣的話，如果我回來了，地球還是什麼也得不到。將軍，我不想讓這事發生。”

總參謀長想看看程心，但沒有直視，隻看著在前麵明罩上的投影。的影像疊印在星海上，那雙麗的雙眸平靜地映著星，他突然覺群星都在圍著旋轉，了宇宙的中心。他再次強迫自己，沒有進一步勸不要冒險，而是說出了下麵的話：

“這個，”參謀長指指後麵，“是一枚微型氫彈，按你們那時的tnt當量計算，五千噸級，可以炸毀一座小城市。如果真發生了，一切都在一瞬間，沒有任何痛苦。”

程心又對參謀長恬淡地微笑了一下，“謝謝，我知道了。”

五個小時後，程心乘坐的太空艇從港口起航了，3g的過載把程心在椅背上，這是普通人能夠舒適承的超重的上限。從一個後視窗口中，看到終端站巨大的外殼上反著太空艇發機的亮，小艇像是從一隻巨爐中飄出的一顆小火星。不過終端站本也在迅速小，這個剛才程心還置其中的巨大構造很快也變一粒小點，但地球仍宏大地占據著半個太空。

特彆小組的人反複向程心強調，這次飛行本而言是再普通不過了，不會比以前乘坐一次民航飛機更特彆。從終端站前往地日間的拉格朗日點將飛行約一百五十萬千米，也就是百分之一個天文單位，是一次短程太空飛行，乘坐的這艘球形艇也是一架短程太空飛行。但程心記得，三個世紀前使選擇航天專業的一個重要因，是公元世紀中葉的一項偉大壯舉，在那項壯舉中，先後有十二個男人登上了月球，但他們的航程隻是這段距離的五分之一。

十多分鐘後，程心目睹了一次太空中的日出。太從地球的弧形邊緣上緩緩升起，太平洋的波濤已被距離抹去，像鏡麵一般潔地反著，大片的雲層像在鏡麵上的雪白皂沫。從這個位置上看，太比地球小許多，像是這個暗藍的世界孕育出的一枚芒四的金蛋。當太完全升出弧形地平線時，地球向的一側被照亮一個巨大的下弦月形狀。這個大月牙是如此明亮，以至於地球的其餘部分都沒於影中，太與下麵的彎月似乎構了一個宇宙中的巨型符號，程心覺得它象征著新生。

程心知道，這很可能是見到的最後一次日出了。在即將到來的會麵中，即使雙方都忠實地遵守談話的規則，那個遙遠的世界可能也不會讓活著返回，而不打算遵守規則。但覺一切都很完，沒有什麼憾了。

隨著太空艇的行進，地球被照亮的一麵在視野中漸漸擴大。程心看著大陸的廓，很輕易地認出了澳大利亞，它像漂在太平洋中部的一大片枯葉。那塊大陸正在從影中移出，明暗界線位於大陸中部，表明沃伯頓剛好是早晨，想象著弗雷斯在樹林邊看到的沙漠日出的景象。

太空艇越過地球，當弧形的地平線最後移出舷窗的視野時，加速停止了。隨著過載的消失，程心覺像擁抱著自己的一雙手臂突然鬆開了一樣。太空艇朝著太方向無力行，恒星的芒淹沒了一切星星。明罩調暗了，太為一隻不刺眼的圓盤，程心手再調暗些，使太變得像一滿月。還有六個小時的旅程，程心飄浮在失重中，飄浮在月般的裡。

五個小時後，太空艇旋轉一百八十度，發機對準前進方向開始減速。太空艇轉向時，程心看到太緩緩移走，然後，群星和銀河像一軸展開的長卷般從視野中流過。最後當太空艇再次穩定下來時，地球又出現在視野正中，這時它看上去隻有地麵上看到的月球大小。幾個小時前它在程心眼前展示的宏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脆弱，像一個充滿蔚藍羊水的胚胎，被從溫暖的母腹中拿出，暴在太空的寒冷和黑暗中。

發機啟後，程心又被重力擁抱起來。減速持續了約半個小時，然後發機斷續運行，進行最後的姿態調整。最後，重力再次消失，一切都寂靜下來。

這裡就是地日間的拉格朗日點，這時，太空艇已為一顆太的衛星，與地球同步運行。

程心看了一下表，航行時間卡得很準，現在離會麵還有十分鐘。周圍的太空仍一片空曠，努力使自己的意識也空曠起來。要為大量的記憶做準備，能夠記錄會麵信息的隻有的大腦，要使自己變一架沒有的錄音機和攝像機，在以後的兩個小時中儘可能多地記下聽到和看到的一切。做到這點不容易，程心想象著的這片空間，這裡太和地球的引力相互抵消為零，這裡比彆的太空又多了一分空曠，置於這片零的空曠中，是一個孤立的存在，與宇宙的任何部位都沒有關係……用這種想象一點一點地把紛繁的趕出意識，漸漸達到了想要的空白的超然狀態。

在不遠的太空中，一個智子低維展開，程心看到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球，直徑有三四米，距太空艇隻有幾米遠，擋住了地球，占據了大部分視野。球的表麵是全反鏡麵，程心清晰地看到太空艇和艇中的自己在球麵上的映像。不知道這個智子是一直潛伏在太空艇中，還是獨自來到這裡。球麵上的映像很快消失了，球漸漸變半明狀，像一個大冰球般深不可測。有一刻，程心覺它像是太空中挖出的一個。接著，有無數雪花狀的亮點從球部浮上來，在球麵上形一片閃的斑。程心看出這是白噪聲圖像，就像收不到信號的電視屏幕上的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