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不行。”章北海決然地搖搖頭,“僅靠生存本是不能保證生存的,發展是生存的最好保障。在航程中,我們要發展自己的科學技,也要擴展艦隊的規模。中世紀和大低穀的事實都證明,專製製度是人類發展的最大障礙,星艦地球需要活躍的新思想和創造力,這隻有通過建立一個充分尊重人和自由的社會才能做到。”
“如果前輩指的是建立一個現代地球國際那樣的社會,星艦地球可是有先天的條件。”一名下級軍說。
“是的。”東方延緒對發言者點點頭,“星艦地球的人數很,且有極其完善的信息係統,任何問題,都可以很便捷地由全公民討論和表決,我們可以建立人類曆史上第一個真正的民主社會。”
“也不行。”章北海又搖搖頭,“正像前麵那些公民所說,星艦地球航行在嚴酷的太空中,威脅整個世界的災難隨時都可能發生。人類社會在三危機的曆史中已經證明,在這樣的災難麵前,尤其是當我們的世界需要犧牲部分來保存整的時候,你們所設想的那種人文社會是十分脆弱的。”
所有與會者都麵麵相覷,他們的目中流出同一個意思:那該怎麼辦呢?
章北海笑了笑說:“我想得太簡單了,這個問題在整個人類曆史上都沒有答案,怎麼可能在一次會議上解決呢?我想,需要經曆一個漫長的實踐和探索的過程才能為星艦地球找到合適的社會模式,會後,全公民應該對此展開充分的討論……請原諒我乾擾了會議的議程,還是按原來的議題進行吧。”
東方延緒從來沒有見到章北海有那樣的笑容,他很笑,偶爾笑起來有一種自信和寬容,但他現在卻表現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的歉意。雖然會議的這段曲沒有什麼結果,但章北海是一個思維極其縝的人,像這樣提出欠思考的意見又收回的事是絕無僅有的,東方延緒從中看出了一種漫不經心,這次會議上他也沒有作記錄,而以往會議上他作記錄都很認真,艦上隻有他一個人還在使用古老的紙和筆,這為他的一個標誌。
那現在是什麼占據了他的思想呢?
會議轉而討論艦隊領導機構的事,公民們傾向於認為:目前還不備舉行選舉的條件,應該維持各艦的指揮係統不變,艦長為各艦的領導者,同時,由五位艦長組星艦地球的權力委員會,對重大事務共同討論做出決定。而章北海則被所有與會者一致推選為權力委員會的主席,掌握星艦地球的最高權力。隨後,對這一決議舉行了全公民投票,百分之百通過。
但章北海拒絕了這個使命。
“前輩,這是你的責任!”“深空”號艦長說。
“在星艦地球,隻有你擁有統領各艦的威信。”東方延緒說。
“我想我已經儘了責任,現在累了,也到了退休的年紀。”章北海淡淡地說。
散會後,章北海住了東方延緒,這時人們都已散去。
章北海說:“東方,我想恢複自己‘自然選擇’號執行艦長的位置。”
“執行艦長?”東方延緒吃驚地看著他說。
“是的,重新給我對戰艦的最高控權限。”
“前輩,我可以把‘自然選擇’號艦長的位置讓給你,我說的是真心話,而且,權力委員會和全公民肯定都不會反對的。”
章北海笑著搖搖頭,“不,你仍然是艦長,擁有艦長的一切指揮權,請相信,我不會對你的工作有任何乾涉。”
“那你要執行艦長的權限乾什麼?現在這個崗位還有必要嗎?”
“我隻是喜歡這艘飛船,這可是我們兩個世紀前的夢想,你也知道,為了有一天能造出這樣的飛船,我都做過些什麼……”
章北海看著東方延緒,以前他目中的某種堅如磐石的東西消失了,隻出疲憊的空白和深深的悲哀,這使他看上去仿佛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冷靜又冷酷、深思慮行果敢的強者,而是一個被往昔的沉重歲月彎了腰的人。看著他,東方延緒生出了從未有過的關切和憐憫之。
“前輩,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事。對你在二十一世紀的行為,曆史學家們有公正的評價:選擇輻驅的研究方向,是人類宇航技朝正確的方向邁出的關鍵一步,也許在當時,那……那是唯一的選擇,就像現在‘自然選擇’號的逃亡是唯一的選擇一樣。而且,按照現代法律,那件事的追訴時效早就過去了。”
“但我上的十字架是卸不掉的,這你很難會……所以,我對飛船有,比你們更有,總覺得我是它的一部分,我不可能離開它。再說,我以後總得乾些什麼,有事乾,心裡總是安定些。”
章北海說完後轉離去,他那疲憊的影漸漸飄遠,為巨大的白球形空間中的一個小黑點。東方延緒看著他消失在一片潔白中,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從四麵八方的白中湧出來,淹沒了。
以後又接連召開了幾屆公民大會,星艦地球的人們沉浸於創造新世界的激中。他們熱烈地討論這個世界的憲法和社會結構,製定各種法律,籌劃第一次選舉……不同軍階的軍和士兵之間,不同的戰艦之間都有了充分的流。人們也在展這個世界的走向,期待星艦地球為未來文明雪球的一個核,隨著艦隊到達一個又一個的行星係,這個雪球會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人把星艦地球稱為第二個伊甸園,這裡將是人類文明的第二個起源地。
但這樣好的狀況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星艦地球真的是伊甸園。
藍西中校是“自然選擇”號上的首席心理學家,他領導的第二戰勤部是一個由心理學專業軍組的重要機構,負責戰艦在遠程太空航行和作戰中的心理工作。當星艦地球開始的不歸航程時,藍西和部下就像麵對強敵進攻的戰士一樣高度張起來,按照過去演習過多次的預案,隨時準備應付艦上各種可能出現的心理危機。
他們一致認為,目前最大的敵人無疑是“n問題”,即nostalgia,思鄉病。這畢竟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永不回歸的航行,“n問題”可能導致群的心理災難。藍西指揮第二戰勤部做好了一切應對的準備,包括建立與地球和三大艦隊流的專用通信頻道,艦上的每個人都可以與地球和艦隊的親友保持不間斷的聯係,收看兩個國際的大部分新聞和其他電視節目。雖然目前星艦地球距太已經有七十個天文單位,通信有九小時的時滯,但與地球和艦隊的通訊質量還是很好的。第二戰勤部的心理軍們除了對有“n問題”跡象的對象進行積極心理輔導和調節外,還準備了應付大規模群心理災難的極端措施:對失控的人群進行強製冬眠隔離。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雖然“n問題”在星艦地球中廣泛出現了,但遠未達到失控的程度,甚至未達到以前的常規遠航時的程度。藍西開始時對此很困,但很快找到了原因:人類的主力艦隊覆滅後,地球世界便失去了一切希,雖然距最後的末日還有兩個世紀(這是最樂觀的估計),但從收到的新聞中看到,那個在大失敗的沉重打擊下陷混的世界已經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對於星艦地球來說,不可能在太係的地球上寄托太多的東西了,因此,對於這樣一個家園的思念自然也是有限的。
但敵人還是出現了,而且比“n問題”更為兇險,當藍西和第二戰勤部意識到時,他們的陣地已經失陷。
從以往太空遠航的經驗中藍西知道,“n問題”總是首先在士兵和下層軍中出現,因為與高層軍相比,他們因工作和責任所占用的注意力較,自我心理調節能力也較弱。所以第二戰勤部從一開始就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下層,而影卻是從上層開始出現的。
藍西首先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星艦地球領導機構的第一次選舉即將開始,這次選舉是麵向全民的,對於高層指揮們來說,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將麵臨著從軍向政府員的轉變,他們的位置也將重新洗牌,其中很多人將被來自下層的競爭者代替。藍西驚奇地發現,在“自然選擇”號的高級指揮層,竟然沒有人對這次將決定他們今後人生的選舉給予太多的注意,他沒有看到高層軍中的任何人進行過最起碼的競選活。談到選舉,他們都沒有興趣,這不由使藍西想起了第二次公民大會上章北海的心不在焉。
在中校以上軍銜的人群中,心理失衡的癥候開始出現。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開始變得越來越向,長時間地獨沉思,人際流急劇減,他們在各種會議上的發言也越來越,很多人選擇了完全沉默。藍西看到,正在從他們的眼睛中消失,他們的目都變得沉起來,同時,每個人都害怕彆人注意到自己目中的霾,不敢與人對視,在偶爾的目相遇時,會像電似的立刻把視線移開……級彆越高的人,這種癥候越嚴重,同時還有向低層人群擴散蔓延的跡象。
心理諮詢無法進行,所有人都堅決拒絕同心理軍談話,第二戰勤部不得不用自己的特彆權力進行強製諮詢,但談話對象依然大都保持沉默。
藍西決定必須與最高指揮談話,於是去找東方延緒。本來,在“自然選擇”號乃至整個星艦地球,章北海擁有至高無上的威和地位,但他放棄了一切,把自己當一個普通人,退出競選,隻是履行執行艦長的職責,把艦長的指令傳達給飛船控製係統。其餘時間,他便在“自然選擇”號的各流連,向各級軍和士兵了解飛船的詳,每時每刻都表著對這艘太空方舟的。除此之外,他的心平靜淡然,毫未艦上群心理影的影響。這固然與他使自己置事外有關,但藍西知道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古人的心理遠不如現代人敏,在目前的況下,這種麻木是一種良好的自我保護機能。
同“自然選擇”號上的許多男人一樣,麗的艦長一直是藍西中校暗的對象,當他看到眼中失去的東方延緒顯得那麼脆弱和無助時,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痛楚。
“艦長,對眼前發生的事,你至應該給我一些提示吧。”藍西說。
“中校,應該是你給我們提示。”
“你是說,對自己的狀態,你什麼都不知道?”
東方延緒黯淡的雙眸中突然湧出無儘的憂傷,“我隻知道,我們是第一批進太空的人類。”
“你說什麼?”
“這是人類第一次真正進太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不管人類在太空中飛多遠,隻是地球放出的風箏,有一神之線將人類他們與地球連在一起,現在這線斷了。”
“是的,線斷了,最實質的變化在於:不是因為拉線的手鬆開了,而是那手消失了,地球世界正在走向末日。事實上,在我們的神中已經消亡,我們這五艘飛船與任何世界都沒有聯係,我們周圍除了太空深淵,什麼都沒有了。”
“這確實是人類從未麵對過的心理環境。”
“是的,在這種環境下,人類的神將發生本的變化,人將變……”東方延緒突然失語,眼中的憂傷消失了,隻留下灰暗,就像雨後仍被雲覆蓋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