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秋,哥哥卻是滿頭大汗,他定然瞞著我去做了什麼事。我迎上他,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面前,仰著頭問道:“姜春生,你去哪兒了?”
哥哥看見我,停下了腳步,他就這樣怔怔地看著我,看得我偃旗息鼓。我抿了抿,低下頭妥協道:“好吧,我……我不該問的。”
他一把抱住了我。我聽見周圍的侍從們一聲驚呼,連我自己都驚訝他這樣的失態。即使周遭的人們并不知道我們二人的心思,可我們自己做過的事,心里的想法,彼此不可能不知道。
我有些心虛,想掙出他的懷抱,他卻抱得更,里還喃喃:“你終于可以永遠待在我邊了。”
我毫無征兆地淚如雨下,旁人都當我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卻不知這里面到底是添了幾分語焉不詳的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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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才知道,那日的哥哥是找人去把項家大郎揍了一頓。好巧不巧,這姓項的在青樓里喝得酩酊大醉,出來就被人揍了,是誰揍得也沒看清,上的錢財也沒了。項家有冤無訴,就當是小混混劫富家子弟把這事揭了過去。
誰也不會想到久居深宮的太子姜褚易會干這種掉面子毀份的事,他們應該本想不到姜褚易會出宮吧?哈哈哈。
我十五歲以前,盡了長輩的寵和小輩的尊重,只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不喜歡我,也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天上地下,我姜瑉君,是獨一無二的永安公主。這整個國家,這整個國家的百姓都會戴我,都要供奉我,而我著至高無上的榮耀與尊貴,做著這個與生俱來的人上之人。
我及笄禮的那日,是齊國建國以來最盛大麗的春季。宜蘭殿的玉蘭也開了,爭先恐后地向我展示著們的芬芳。我及笄禮的頭面是哥哥畫的樣子,父親來整個國家最好的工匠替我打造。皇后娘娘替我綰發,母妃替我梳妝,我的正賓是先鎮國公獨,年過六十德高重的老太太,贊者是禮部尚書嫡,雙十之年才冠京華的姐姐。
我坐著太子才配有的鶴駕,接我所有臣民的拜。
我告訴他們——你們的公主,皇帝的長長大人了。
可是人以后呢?我該做什麼了呢?
就在我及笄禮結束后不久的秋天,月氏犯境,危及邊疆。
大臣開始上書父親為我鋪張太過,寵公主,卻不自己的子民。至外族犯境,無力抵抗,生靈涂炭,豈是一個明君所為?
我慌了,我開始覺得自己做的什麼都是錯的。我讀書是錯,穿是錯,吃飯也是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生吞活剝百姓們的。百姓供奉神佛,神佛要庇佑他們。
那我的百姓供奉我,我又該給予他們什麼呢?
我又想起自己曾經和哥哥一同讀過的書——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
那些日子,我將自己埋在書間,翻看了一本又一本的史書。秋雨連綿,藏書閣鏤空的窗戶灌進來冷的涼風,我披著薄紗,蜷著躺在書堆里。
哥哥被前朝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等到他來找我時,我已經向父親自請和親了。
姜褚易近乎瘋狂地箍著我的肩膀,他抱著我,勒得我生疼,眼淚都險些落了下來。可我還是忍住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是對著誰,我都不能哭。
我不后悔。
“念念,別離開我……”哥哥的頭埋在我的頸間,他把我整個人圈在懷里,好似只要這樣,我就不會離開。
我多想永遠留在這里的懷抱里,溫暖寧靜,無風無雨。
可我不能夠了。
姜褚易不由分說地親吻我,他甚至裹挾著我,將我在了榻上。
我冷臉推開他,說了此生對他最無的話:“就算我留在這兒,也不可能嫁給你的。
“自我及笄禮之后,爹爹就已經在為我駙馬了。我不可能永遠留在宮里的,哥哥。我要嫁人的。”
我看見了他眼里落敗的灰燼和絕,做太子十載,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我上前抱住他,如同兒時初見他想家哭鼻子,著他的背安他:“哥哥,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事。即使我不在你邊了,我也一定會在遙遠的月氏看著你,看著你,把我們的齊國變一個燦爛盛世。
“你一定會是一個民如子的好皇帝,而我,也一定會盡我所能,替你安定邊疆。”
☆、08
齊國來了人,我在睡夢中聽見這個消息,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翻下床,卻不小心撞翻了榻邊的矮幾,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外頭的人聽見聲響,停了談的聲音,掀簾進來。
忽罕邪看我坐在地上,皺了皺眉,趕過來將我抱上榻,還一邊數落我:“多大的人了,怎麼下個床還摔了?”
我管不得其他,拉著忽罕邪的手急切地問道:“是不是齊國的人來了?我……我好像聽見我老師的聲音了,是不是?”
忽罕邪面上的神漸漸冷了下來,他微抿著,又道:“是來人了,平侯盧茂昌。”
我的眼淚涌了上來,喃喃道:“是我老師,是他!可他已經七十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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