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於泰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這些公子哥哪裏知道領兵打仗的艱難？不過是一時興起心來，想弄出點名堂給自己長長臉罷了。

過了轅門，越近校場，裏頭的廝喊聲越大。待到了點將臺，那聲音竟然有了震聾發聵之勢。

雖是秋，天氣還炎熱，這些兵士赤著上，手拿一種非刀非槍形狀特殊的短刀在練。那兵短小靈活，極適合在林中作戰。韓昭負手站在臺上，旁邊有涼棚，但他同軍士一樣站在太下頭。他的是京中貴人慣常的那種白皮，但被曬久了，著紅。烈日當頭，臉上卻不見什麽不耐的表。冷峻肅穆，可見大將之風。

周於泰眼見眾士兵作整齊，陣型儼然，腦子裏閃過“將門虎子”幾個字。

晏璟正在一邊同個小頭目模樣的人說話，因他生長在汝南，這裏的方言幾乎都會說。那小頭目不斷點頭表示讚同。

部下正想上前通傳，周於泰卻擺了擺手，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路過狼兵營地，見主帳邊豎著十幾塊木牌，木牌前著一柄寒閃閃的大刀。周於泰打眼一掃，那木牌上寫的全是軍規，悖軍者斬之、軍者斬之、誤軍者斬之、擄掠者斬之……

周於泰忽然覺得自己大約是小瞧了此人。他一招手，部下忙上前兩步抱拳聽話。

“派人盯好了，有什麽靜就回來稟報。”

平寧從汝南城接了消息急匆匆趕回來，在軍營沒找到韓昭，一問軍士也隻道是世子進山了，不知什麽時候回來。見不著人，隻能幹等著。他在外頭跑了一整天，肚子這會兒也得夠嗆。

平寧跑進夥房找吃的，灶上正在做飯，他掀開鍋蓋一看，扁扁抱怨道：“怎麽又吃兔子？”

夥頭也老大不樂意，“這話你怎麽不去問你家世子？”

天曉得這世子跟兔子有什麽仇。這一個月來，那世子天天都打上幾隻兔子。打到的兔子往他這裏一扔，他拿下鍋，但兔子皮要給他收拾幹淨了，每天都有人來收兔子皮。這夥夫日日收拾兔子，都給他收拾得膩歪死了。

平寧長歎一口氣，韓昭那一笑，讓軍營這一帶的兔子簡直都快滅了族了。這許多的兔子，能做筆的也就兔子脊背上的那幾。千挑萬選地，也做出了十多支筆了。紀清辭哪用得上這許多？

他不過多說了一句，“剩下的兔子，織個大毯子都夠了。”韓昭一聽，又有了主意。找了當地手巧的婦人把那筆匠沒用掉的皮收去，了手捂子、護耳、護頸、小枕頭，裏頭還塞了蠶沙，一件件的人往澹園送。

可惜啊可惜……

平寧想著帳角堆著的那堆退回來的東西，歎了口氣，嚼著兔丁，了兩口飯。

過了半月，這夜裏平寧正在翻他的話本子，忽然聽見外頭馬蹄聲。他心頭一喜，扔了書忙出了帳子。十幾匹馬馳到營前停住，平寧小跑到韓昭馬前，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注意到馬上竟然還有一個人。

雖是夜裏，但這大熱天的，那人披了件披風，頭臉都被遮住了，看不清相貌。但平寧眼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人的形。

他正發怔著，韓昭迎麵就把馬鞭扔給他，自己翻下馬，將那人抱了下來。

“去晏璟過來。還有，派人去鎮子上請個醫來。”說著就抱著那人去了晏璟的帳子。

平寧張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忙跑去尋晏璟了。

等韓昭從晏璟的帳子裏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平寧替他拿帕子汗，把準備好的溫茶遞給他。

韓昭接了茶，餘瞥見那個木箱子，眼，似乎是自己老早就讓他送出去的，便是問：“怎麽東西還沒送出去？”

“啊？什麽東西？”

韓昭揚了揚下，平寧順著他的目一看，“哦，那個啊！紀姑娘不在家，田嬸子不收。”

“笑話，不在家不能等回去了再拿給？”

平寧搔搔頭，“可紀姑娘啊，進宮了。”

韓昭一口茶全噴出來，“進宮了？進宮幹什麽去？”

“做。”

韓昭騰地站起，“什麽？！什麽時候的事？”

“中秋過後沒多久就進宮了，過了司禮監的初選、複選，現在在尚儀局司籍司做掌籍。”

司籍司，掌經籍教學紙筆幾案之事，應該能得心應手。但好好的，怎麽會宮？這樣一算日子，竟然已經宮快一個多月了。

韓昭有些惱，“莫名其妙什麽宮？傻乎乎的，又沒心眼，到宮裏還不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了！”還有，他的皇帝舅舅，雖然不能說是個沉湎的，但亦是好之人。倘若他瞧見了，那……

“是爹送進去的？你知道這事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平安也委屈，“奴才拿了書就奔回汝南了，等我知道消息的時候，紀姑娘已經宮了。奴才也想跟您稟報來著，誰知道您鑽進山裏找不到人。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您回來，您又抱著別個人不撒手——奴才哪有時間跟您說啊！”

倒還怨起他來了！但他說的沒錯，汝南與京都千裏之遙，通信不暢，韓昭一時也無話好說。

平寧見他眉鎖憂，故意激他，“爺，您用不著這樣著急。奴才都打聽清楚了，是六殿下舉薦紀姑娘宮的。司禮監那個秉筆太監池春，原是端景宮出來的人，也就是有六殿下替紀姑娘撐著腰，委屈不了的。”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韓昭的眉頭蹙得更深了。這會兒想起來了，上次平寧帶書回來的時候提過一句，在澹園見到了蕭焎，他並沒當回事。怎麽這才幾日，就跟著人家跑進宮裏了？難不他們早就認識？所以，那個大哥哥，是蕭焎？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蕭焎一向被皇貴妃看得很嚴，他們按說很難有什麽集。

若是從前，他定然二話不說就去京裏捉人了。可現如今，在這裏他見了匪軍為禍鄉裏魚百姓，招募狼兵的時候答應過他們，會帶著他們殲滅烏徳，給死去的父老鄉親報仇。他不可能一走了之，也不允許自己一走了之。

韓昭坐回到書案前，手指無意識地輕擊著桌案。平寧知道他在想事，所以大氣也不敢出，站在一旁靜靜等著。忽然間，他抬了抬手，“磨墨。”

平寧忙伺候上筆墨，見他寫信，忍不住說了句：“爺，這不能夠私遞書信給宮人吧？”

“不是給的。”韓昭頭也沒抬，繼續寫字。

“那是寫給誰的呀？”

“給公主，請想辦法把紀清辭從宮裏弄出來。萬一弄不出來，就讓太後去要人。”

平寧撇撇，“爺，奴才覺得，您要是沒打算娶紀姑娘，還是不要對那麽好了。”

韓昭目還在信上，一邊寫一邊問：“怎麽？”

“您這樣白白給人家希，回頭又不娶，這不是傷人家的心嗎？紀姑娘是可憐人，希落空，還不如從來沒有過希……”

韓昭手裏的筆停住了，心裏一陣揪疼，良久才說：“我娶不了，但我得護著。”

雖然沒抬頭也知道平寧馬上就要問為什麽，他先搶了話頭，“你不用問為什麽，我怎麽吩咐你就怎麽做。”說話間墨跡吹幹了，他將信封進信封裏，“現在就去送信，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