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未到，皇宮裏四四方方的天空還是靛青，幾顆殘星綴在其中，月亮也被浮雲籠去了華，灰蒙蒙的一片。

宜秋宮裏卻早早忙活起來了，端著裳、朝冠、金帶掛飾的在前，而後是端著金盆、漱等在後，有條不紊地在寢殿外候著。

待得了常順招呼，才悄無聲息地往裏走。

一個小太監走的急了些，手中的托盤微微磕到了門框，發出一聲輕響。

常順立刻冷了臉，“主子正睡著呢，不要命了？”

聲音的極低，神卻很是嚴峻，隻怕一會兒是要罰的。

在宜秋宮伺候皇帝可比在乾清宮還要懸著心，陛下囑咐了不許驚宜人，因而奴才們都得格外凝神，一點聲響都不能有。

常順命他們在屏風後候著，自己隔著床帳喚陛下，“萬歲爺聖安，時辰到了，您可要起嗎？”

常順說完便凝神靜聽，單允辛自當皇子的時候起，便一直是不到卯時便起，從來不要常順多喊。

很快，帳中傳來單允辛一聲低沉的應答，常順便識趣地退到了第二道帳簾後，免得衝撞了。

單允辛不假人手，漱口、潔麵，常順妥帖地為單允辛穿戴裝，張福忙前忙後地替師傅打下手，“啟稟陛下，膳房派了人來問，陛下是在宜秋宮用早膳還是回了乾清宮再用？”

“朕下了早朝再進膳。”單允辛不想驚尤聽容，“宜人吃水晶蝦餃，等人醒了，再讓膳房傳菜。”

“奴才遵旨。”常順滿口答應。

……

兩層帳簾之後，尤聽容陷在枕的臉上不浮起一點笑意，前世習慣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單允辛一起便醒了。

外頭的說話聲雖小，但殿太安靜了，還是讓能聽個七七八八。

思忖片刻，尤聽容微微掀開了攢金桂花的煙羅床帳，青町立刻傾過來，“主子？”

尤聽容低聲道：“將我昨日做的那個荷包取了來。”

青町趕去翻箱子，單允辛自然聽見靜了，知道尤聽容醒了，便抬腳過來。

穿過了二道繡幔，芡食白的煙羅帳如煙籠霧罩，尤聽容的子已經半撐著坐起來，看不真切。

單允辛站在帳前，以為尤聽容還未消氣，又記著前兩次的教訓，一次是不告而別、一次是地坐到榻前等著告別，都沒討著好。

正因為如此，單允辛這樣肆意獨斷慣了的，此時卻躊躇著要不要在尤聽容麵前臉。

這一會兒的功夫，一隻白玉般的手卻從帳中了出來，一把拽住了單允辛腰間朝帶上那塊九龍雕花胭脂白玉佩，小貓般的力氣，卻牽著單允辛抵到了床沿木。

羊脂白玉唯帝王可佩帶，說是九龍，實則隻雕了八條，第九條龍指的是佩玉的天子本人，底下墜著的是赤金嵌連的流蘇。

這玉佩是天子份的象征，即便是伺候的，除了常順，旁人是不敢的。

現在卻像套著出籠猛的韁繩，被一隻若無骨的手隨意扯在手裏。

而後，一個緞荷包便被那隻手塞進了單允辛的朝帶裏，指尖帶著的，連帶著用半寸的指甲，輕輕巧巧地抵進了朝帶和腰腹之間的間隙。

這麽一劃拉，如隔靴搔一般，單允辛心難耐。

末了，裏頭的尤聽容便又躺了回去，漫不經心地留了句，“陛下討的荷包，這回可是如了陛下的願了，可別再來尋臣妾討債。”

“好。”單允辛惜字如金，“朕必定奉若珍寶。”

尤聽容依稀看著單允辛惜地拿著反反複複看了好一會兒，外頭常順催了，才放進了襟裏，手進去平了，“朕走了。”

“嗯。”

得了尤聽容一聲回應，這才大步離開出了宜秋宮。

——

儀宮門口

眾人向皇後娘娘請了安便都散了，嘉人一馬當先出了儀宮的宮門，後頭跟著滿麵笑容的趙寶林。

“嘉人宮裏的東西果真是不一般，昨日您賞給嬪妾的月季花，嬪妾才擺了在寢殿裏，便一夜安眠，可見是沾了您的福氣，嬪妾謝過嘉人照拂。”趙寶林笑的誠心，說話也是歡欣雀躍。

嘉人聞言步履不停，笑的意味深長，“是嗎？”

“既然趙寶林喜歡，我會囑咐花房，往後日日給趙寶林送去。”

趙寶林喜出外，嘉人的子傲慢，何曾這樣給人麵子，“多謝嘉人抬舉，嬪妾無以為報。”

“嘉人德行高潔、德容兼備，實在是宮中嬪妃的表率。”趙寶林眼睛閃過一算計。

“宜秋宮不過侍了寢，便躲著懶不來了。反倒是……嘉人懷著孕，尚且能日日不落晨昏定省，可見嘉言懿行是何等出眾。”趙寶林借著貶損尤聽容，來討好嘉人。

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畢竟這兩個都是野心，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可不料嘉人反倒冷了臉，“趙寶林的規矩是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趙寶林愕然，“嬪妾失禮。”

“趙寶林以為這是什麽地方，市井街頭嗎？妄議高位嬪妃，藐視尊卑規矩，想來是從前學的規矩全忘了。”嘉人毫不留，“便罰了在重華宮門口再跪上兩個時辰，好好學學宮規！”

說罷，就留了趙寶林呆立在原地，怎麽都想不通哪裏又了嘉人的黴頭了。

嘉人上了轎攆，一旁跟隨的寶悅也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勸道：“主子，雖然宜人賣了咱們一個人，但趙寶林上趕著來歸附於您，也可給些麵子，到底是個寶林，何必鬧得這樣難看？”

嘉人不發一言，隻當聽不見。

另一邊垂頭耷肩的綠凝卻看的通，嘉人哪裏是為趙寶林冒犯了宜人生氣，氣的是趙寶林冒犯自己。

嘉人懷著肚子，按的出、格，難道還是真的是心甘願日日來請安嗎？還不是因為腹中胎兒來路不正，為了穩妥、更為了做給皇帝看，隻能低調行事。

趙寶林馬屁拍到馬上，能不挨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