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殿的線剎那間暗淡了些，大梁國都上空濃雲布，過不多久便暴雨如注。

蔚然撐開油紙傘，走下臺階，示意周長安起。

周長安個頭比蔚然高，小心地低著頭，跟著走回廊下。

“周校尉，”蔚然收起雨傘，雙袖低垂看著紛的雨滴，臉頰微揚，幽幽道，“你說的對。”

大周如今能打過大梁，就算走，也沒關係。

回到，聽家鄉話，吃家鄉菜，承歡父母膝下，同友賞花聽戲，日子會過得很自在。

留在大梁，被朝臣抵，被百姓不喜，隨時隨地都有殺之禍。

為什麽要留下呢？

雨滴從房簷上、樹葉上，從迷霧般的空中，砸落在地上。

水流漸漸匯集，沿著青石磚流淌排水。一片樹葉掉進去了，打著旋兒消失不見。

空氣越來越涼爽，暑氣像被雨水按進土裏，漸漸消散。

蔚然站著，心中卻反複響起五朵山裏刺客的嘶喊。

——“我為匈奴賣命，因為不公！我恨皇族權貴有吃不完的，恨普通老百姓，活得不如公侯家裏的一條狗！”

皇族權貴……也是其中一員。

是可以隨便吃的皇族權貴。

錦玉食、寶馬香車，在大街上穿梭而過，渾然不知辛勞為何。

那些活得艱難、凍至死的百姓，似乎跟沒有生活在一個世界。

看不到，就是沒有嗎？

開戰，大周能打贏。

說起來輕鬆，可又要花費多軍餉，又要盤剝多百姓，葬送多軍人的生命？

蔚然定定地看著天空，搖頭道：“可是周校尉，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為人，若說還能為大周百姓做什麽事，那便隻有這一件。

這一件做好，便是的價值所在。

“勞煩校尉把調查的結果告訴大梁陛下，”蔚然淺笑著看向周長安，“大婚之日的安全，還是要讓陛下費心了。”

周長安應聲退下，心中卻有些酸不安。多人羨慕，可又有誰知道，失去自由，無法掌控命運的難過。

麵見蕭閑前，周長安還另寫了一封信，著人快馬加鞭送往。

大梁皇帝蕭閑隻略地看了幾行周長安呈上的信，便把信箋合上。

“這些，”他用臉上的疏冷掩飾慌，“華容公主知道嗎？”

“公主知道。”周長安道，“公主說，大婚當日的安全，還是要請陛下費心。”

蕭閑的心裏像被人放進去一捧熱水，暖意融融。

知道危險，知道自己的境，可還是要嫁給他。

那是不是，的心中不有家國故土，還有他呢？

一念至此，蕭閑片刻都待不住了。

他要去見見。

雨還在下，馬車停在使館外，蕭閑撐傘獨行，短靴被水浸，鞋底沾了許多泥，才來到蔚然的寢殿外。

他丟下雨傘進去，正撞見坐在廊下看雨的大周公主。

蔚然發髻高懸，其上著一隻五彩多寶金簪。金簪下垂墜的白珍珠輕輕，抬起頭，出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

“陛下？”

一層層雲靄般輕薄的紗裹著消瘦的肩頭，蔚然站起，略帶生地施禮。

上次見時，他們吵了一架。

誰都沒有道歉，又或者覺得沒有必要道歉。

“你的傷好些了？”蕭閑問。

他也曾流連勾欄，瀟灑又多，邊圍繞著數不清的人。可如今麵對蔚然，蕭閑卻宛如一個生笨的莽漢，渾然不知該如何討歡心。

蔚然眼簾低垂，輕聲道：“痊愈了。”

“孤……我……”蕭閑吞吞吐吐，從宮中到使館這一路積攢下千言萬語，卻忘記該如何開口。到最後，他隻憋出一句話：“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辛苦陛下。”蔚然神無波道。

的平靜讓蕭閑有些急躁。

“嫁妝準備好了嗎？禮儀學得怎麽樣？將來公主為皇後，要做的事有很多。吐蕃送來的賀禮你喜歡嗎？不喜歡可以扔掉。”

不知怎的，他的語氣有些咄咄人，人也異常氣惱。心中像關著一隻小，那小到竄，啃食著他的五髒六腑，怎麽都不乖一點。

蔚然開口打斷了蕭閑的囉嗦。

“雨這麽大，大婚的時候，會停嗎？”

蕭閑怔怔地停止詰問，不知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會的。”蕭閑道，“老天爺擋不住你我婚。”

他誌在必得的樣子讓蔚然笑了。

“等婚後，陛下就有家了。”笑容讓的臉生出無限明，宛如牡丹盛開，名京城。

蕭閑張了張，眼神中的厲瞬間消失，手指微，握住了蔚然的手。

的手很小巧，卻骨節分明充滿力量。

“蔚然。”蕭閑有些不自在地喚道，“你還記得這個啊。”

沒有人知道，他對家有著怎樣的執念。

“陛下，”蔚然覺到蕭閑手心的溫度，轉頭看向他，“我為了故土家國嫁大梁不假，但是我也想有個家。如果這裏的家很好，我就……不回去了。”

蕭閑張開手臂，把蔚然團懷中。

“好。”流連慣風月場的他忽然定下心來，沉沉道，“好，你信我。”

雨幕越發細，廊下服侍公主的婢紛紛垂下頭，蕭閑的手指勾起蔚然的下，吻細的。

這一次沒有躲閃，也沒有啃咬。

蕭閑心中的小終於安靜下來，變一隻棲息在他手心的鳥，任他端詳，，親昵。

這隻小鳥可千萬不要飛走了，他心想。

蔚然張的肩頭漸漸鬆弛，覺自己的雙已經沒有半點力氣，整個人像是倚在蕭閑上。

他托著的腰、的脖頸，把綿一團的擁在懷裏，親吻得繾綣耐心，一點點一寸寸，熱烈深。

是他了。

蔚然想，他也……沒那麽討厭。

大周城，很久都沒有下雨了。

正是夏末最熱的時候，魏嗣一回到家，就下厚厚的朝服，換居家常穿的道袍。

重重的帽也擱在一邊，挽了個發髻，一支銀簪，坐在院子裏吃甜瓜。

甜瓜在水井裏放了一整天，此時係上來，冰涼甜糯，解暑消。

“夫人呢？”吃了一瓣，才發覺妻子今日不在家中。

“夫人去國子監送豆瓣茶了。”婢回稟道。

自從魏元濟去了國子監，魏夫人便三天兩頭過去送東西。魏嗣不敢阻止，隻能由去了。

正想著，魏夫人回來了。

一進門便歎氣，揮團扇，瞪了魏嗣一眼。

魏嗣頓時覺得甜瓜不甜了，走過去幫妻子扇風，問道：“怎麽了？元濟那小子不聽話？”

“聽話，你的兒子，哪個敢不聽你的話？”魏夫人冷言冷語道，“長子被你一句話丟到西南駐守邊疆，元濟被你一句話送進國子監，好不容易給我留個元朗，你倒好，又連夜把他送回老家了。”

“這不是為了避風頭嘛。”

魏嗣笑著把夫人牽到石案旁，用帕子幹淨夫人的手，送上一瓣甜瓜。

“這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小廟留不住大神仙，怎麽敢迎娶丞相嫡呢？”

魏夫人想了想，隻能無奈地歎息。

“等這事一過，老爺可一定要把元朗接回來啊。”

“放心，放心。”魏嗣心大好，“陛下後日便要登基，等忙完這些，我就派人去接。”

這是搪塞的話。

忙完登基還有大婚，大婚後史大夫也該致仕了，到時候不定史臺要忙什麽樣子呢。

要耐心，等到深秀嫁人才好。

丞相的深厚誼，史中丞可承不起。

頌讚誼的詩詞有很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一段，尤其出名。

沈連翹端坐使館，手持筆寫字，不知怎的，便寫到這首詩。

孔花嫵說，孔佑曾教讀這詩，還說孔佑娶，是因為大周太子和大梁郡主，才是門當戶對。

好氣！

雖然知道說的那些說不定是扯謊，但還是很氣。

如果孔佑此時在這裏，一定要讓他把這些字吃了，把當初說給孔花嫵的話，一並收回來。

這麽憤憤地想著，忽然便聽到有沉沉的腳步聲靠近。

“寫什麽呢？”

一隻修長的手過來，輕輕放在沈連翹的頸窩，了的臉蛋。

沈連翹提起那張字轉頭，看向下朝後趕來的孔佑。

“太子殿下，”詢問道，“你能把這張紙吃了嗎？”

跟在孔佑後的江流忽然停住腳，滿臉驚駭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