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馬車響起含有嘲弄的冷笑。

“憑什麽？”孔佑的手握著茶盞上，脊背放鬆，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事實的真相不隻你一個人知道，宮中的護衛也不可能毫無鬆懈。殺掉他，很容易。”

“是很容易，”劉禮真誠地笑，桃花眼瞇了瞇，“但無論你找誰作證，天下百姓都不會相信。他們會以為那些人你指使，會以為你要誣陷皇帝伺機謀反，到那時皇帝稍有磕，就會栽贓到你的頭上。權謀心機，我們兩個聯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皇帝是什麽樣的人？

劍戟森森，深不可測。

孔佑神微，沉默不語。

劉禮適時又道：“隻有我，隻有我這個被父皇養大與你站在對立麵的人，隻有我親口指證，別人才會信服。”

到那時，皇帝將會失去民心，罪己詔也不足以平民憤，隻能潦草退位。

至於退位後的死活，就沒人在意了。

也隻有這樣，才算是複仇，才算是債償。

馬車已經到達宮門口，車停著，沒有人掀開車簾。

孔佑過車窗抬眼看去，見宮門上方的屋脊瑞穩穩立在下，有些灼目。

“我不會用做易。”孔佑沉聲道。

“都已經忘了你，”劉禮神輕鬆，充滿憧憬地閉了閉眼，“我已經尋了一仙境般的世外桃源，遠離朝堂鬧市，避開傾軋刺殺，讓在那裏無憂無慮地生活。我隻要一個，這一輩子，至死不渝。可兄長你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難道要讓那麽明自由的人，去同別人爭搶，去慪氣，去難過，錮在仄的後宮嗎？”

孔佑猛然抬頭，修長的手指握住腰間玉玦，似乎被劉禮的話。

“會記起我的。”孔佑的反駁已有些無力，“太醫在配製解藥。”

他住進東宮的第一件事，便是調配了許多太醫在東宮配藥。

那些人的速度不快，他也不敢貿然讓連翹試藥。

但總有一日，藥能配好，能記得自己。

“不會，”劉禮篤定道，“那些你不在京都的日子，我已經同兩相悅。我們一起用過膳，逛過街市，烤過篝火，去城隍廟拜過神，更看過滿天星辰。我牽著的手，對我微笑。隻記得我了，記得我的好，記得我每次的維護，記得要嫁的人，是我。”

兩相悅嗎？

逛過街市看過星辰嗎？

即便知道劉禮說的是鬼話，孔佑還是發了狠。

他從馬車後麵一躍而起，手指扼住劉禮的嚨，把他從馬車上拖拽出去，狠狠丟在地上。

劉禮踉蹌著站穩，仍然笑著。

“過幾日便是三司會審，兄長想好了，送個消息便好。”

他雖然狼狽，卻相信孔佑會做出什麽選擇。

“滾！”

孔佑低聲音，幾乎是吼出這個字。妒意令他臉發紅，上湧的似乎要從七竅中奔湧而出。

駕車的嚴君仆怔在原地，待劉禮走開，勸解孔佑道：“那時候小姐什麽都不記得了，殿下您……”

孔佑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

他快步向宮門走去，織著憤怒和難過，腳步肅殺心中慌。

自從大梁使館的管事換了人，飯菜就一日比一日好。看來他從蕭閑那裏離開時，帶的銀子不。

這一日的午飯剛剛擺好，沈連翹就發現又多了一個菜。

阿靖解釋道：“崔管事聽說郡主喜歡用饅頭蘸菜水，就讓加了個水足、酸甜口的菜，讓郡主嚐嚐。”

“崔管事中有細，不錯不錯！”

沈連翹說著坐下，又見桌案上放著一碗麵。

麵湯清香，麵條規整，幾粒蔥花下臥著一顆荷包蛋。

沈連翹突然怔住，手往麵碗上了，又回來，問道：“阿靖，今天是幾月幾日了？”

“四月十九。”阿靖答。

四月十九啊，的生辰，父母的忌日。

沈連翹握著筷子的手有些抖，把麵碗挪過來，夾起一團麵條吞進肚子，又大口喝了一口麵湯。

錯不了，是這個味道。

沈連翹突然起，向外麵走去。

是他來了，孔佑來了。

一年前的今日，在孔家的小廚房吃到這碗麵。那時吃得酣暢淋漓，孔佑端著辣椒壺進來，同打了個照麵。

一年後的今日，已經晉封太子的孔佑，沒忘記來到大梁使館，為做一碗麵。

原來當年的那碗麵，也是給做的。

沈連翹終於知道，這十多年挨打罵努力扛著活下去時，有一個人在遙遠的幽州，惦念著，一年一年，為煮著長壽麵。

沒有白活，那些罪沒有白。

“郡主到哪裏去？”

阿靖在後喚，沈連翹忽然想起，如今還假裝不認得孔佑呢。

不認得他，如何能記得這碗麵，如何能跑去與他相認呢？

沈連翹走回來，埋頭吃麵，眼中有淚珠滾。

“郡主怎麽了？”阿靖問。

“我很開心。”沈連翹低著頭答。

真的很開心，開心自己有人疼著，有人惦念著。

那個人甚至不惱恨的忘。

午飯後，有人送來了禮。

送禮來的人是魏元濟。往日飛揚跋扈的他，如今不就要臉紅。

“師姐，這都是我娘讓我送來的。”

他把紅木雕花盒放下，便背著雙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沈連翹打開盒子，見裏麵用紅布包裹著一支金銀珠花樹頭釵，一個孔雀銜花額冠，一串金鑲多寶項鏈。

芒四、高雅俗。

“真漂亮！”

沈連翹歎著，又在紅布下發現一支純銀小山釵。

與那些做工細的飾品相比，這一支雖然好看，卻格外有些不同。鏤花糙些，似乎刻意追求寬大，反而有些炫耀之嫌。

見沈連翹仔細端詳銀釵，魏元濟頓時張起來。

“怎麽了？”他繃著臉後退一步，臉憋得通紅道，“這都是母親準備的，說謝郡主在宮裏的照顧。”

說是謝照顧，卻偏偏在生辰這一日送來。

沈連翹抬頭看向魏元濟，心中。

魏夫人也記得啊。

記得這個日子，便是記得先太子的忌日，記得宜驛站的大火。

都說魏嗣在朝堂上多次壞了孔佑的好事，但或許還不一定。

沈連翹笑起來。

“沒什麽，我最喜歡這一支。又漂亮又闊氣！”

魏元濟抿著低頭，勉強忍住得意。

沈連翹把禮收好，起道：“多謝魏夫人相贈寶，你在這裏稍等，容我封一份謝禮，寫幾句話。”

沒過多久，魏元濟便一路撒歡兒跑回家，把謝禮和信送到魏夫人手上。

“真是個懂禮數的姑娘，”魏夫人誇讚道，“不過郡主到底還是跟我們生分了，怎麽封這麽多謝禮。”

魏元濟撇著道：“那咱們送出的禮也不呢！”

“你懂什麽？”魏夫人把信拍在魏元濟頭上，“想當年……”

想當年良氏族長在京都，跟魏嗣可是相莫逆。

但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囑咐魏元濟道：“你爹快回來了，趕把你攢的歲錢拿出來，給你爹接風洗塵。”

“我哪兒來的歲錢？”魏元濟三兩步邁出門，往外溜，“我的錢丟了！”

魏夫人扔了一個扇子砸他，準頭不行，沒有砸到。

屋安靜下來。

魏夫人獨自坐著，抬手扇風，臉黯然道：“也不知道記不記得自己的生辰，有沒有吃長壽麵。”

哎，應該送一碗麵去了。

因為深秀接了皇後娘娘的旨意，要主持不久後的賞花宴，府頓時忙起來。

丞相堅雖然小心謹慎，但他打聽了一番，也沒發覺什麽異常。

皇後肯讓自己的兒做事，也是一種信任。

而且賞花宴裏要麽是王府公侯子，要麽是朝臣名流家眷。

兒年紀到了，說不定可以趁機說一門親事。

夫人更覺得臉上有，沒幾日，便拜訪了好幾家府邸，替兒邀請眷前去賞花，增添人氣。

眼看賞花宴日期臨近，深秀卻愁眉不展。

“怎麽了？”夫人哄，“有什麽事做不，娘幫你。”

深秀猶豫一刻，才開口道：“兒想請和順郡主去，但兒先前惹過，怕不肯。”

庭院裏，夾竹桃花開得正盛。

深秀絞著手中的帕子，躊躇道：“既要辦得盛大，當然要請最炙手可熱的人去。晉封太子那日母親也看到了，請去，也是向太子殿下示好。但兒若去請，肯定是要拒絕的。這可怎麽辦啊？”

沒有任何思索，急於為兒解決難題的夫人立刻道：“母親去幫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