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正使黃萬仞一開始並沒有同意。

他把門關上，警惕地看一眼阿靖。

“怎麽突然要去廟裏？”

阿靖有些為難地攥著手指道：“郡主詢問自己父母親的世，奴婢按大人您教的，說是父母雙亡，這才……”

黃萬仞皺眉站著，許久才點頭道：“我去問一問晉王殿下吧。婚期還沒到，萬不能出什麽子。”

晉王劉禮倒不像黃萬仞那麽張。

“城外就有一座廟宇，似乎是城隍廟。郡主要去，本王陪著就好。”

富貴宦之家的小姐，自然很難見到。小姐們日常也基本不出垂花門，每日在家裏勤學紅，讀書習字打發日子。

丞相府的管束雖然沒有那麽嚴格，但自從蔚然被定下婚事，也很出門了。

蔚然要準備嫁妝，還要隔三岔五就去宮中請安。

不管怎麽不願，各府送來的“添妝”，也是要親自看看，回函致謝的。

因為此次是同大梁聯姻，又有皇後養的份在，蔚然倒是收了不貴重的禮。

這一日國公府送來“添妝”厚禮，送禮來的是國公夫人的近嬤嬤。說頭飾裏有幾個是新近做的，佩戴的方法不同以往，希能見小姐一麵，當麵告知。

夫人雖有些意外，但因為對方是國公府的眷，隻得把蔚然傳來。

蔚然從嬤嬤手中接過頭飾，忽然覺到有個紙團塞進自己手心。蔚然心中一跳攥手，等嬤嬤教完妝發離開，才回到臥房，打開了那個紙團。

跟國公府的人並不相，為何對方突然送信來呢？

且是見不得人的信。

蔚然打開信，一個字一個字看完，忽然抬起頭，心跳加快向外看去。

送到大梁的信沒有回音，但卻沒想到，另外一個能幫忙的人回來了。

立即想辦法出門，在繁華鬧市中拐進一家茶樓，按上麵的包房號找過去，推開門，見到裏麵坐著個男人。

孔佑的管家，嚴君仆。

嚴君仆正在吃茶，見進來，連忙起施禮。

“小人見過華容公主殿下。”

蔚然鬆了一口氣，這才覺自己手心信紙已經被汗水。

對嚴君仆道：“你費勁給我寫信，不是為了給我施禮賀喜的吧？”

“自然不是，”嚴君仆道，“不過請小姐放心。我與國公府有些舊，這家茶樓也是我們東家的產業，不會有損小姐清名。”

蔚然太著急，沒有注意到嚴君仆提起東家時，眼中已沒有悲傷之。

點頭道：“其實我也不太在意那個。”

對方不在意，不代表自己就能馬虎大意。

嚴君仆放下窗簾，把包房門關嚴，才對蔚然道：“小的想知道，我家小姐是怎麽了。”

“坐下吧，”蔚然踱步到嚴君仆對麵坐下，“這事兒得說很久。等說完了，勞煩嚴管家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辦。”

嚴君仆聽了很久，聽到幹燥，都忘記喝一口茶水。

其實這裏的茶水是天底下最好的，甚至媲宮中用之。

他的手放在膝頭，時不時就會張地敲擊，攥又鬆開，心裏焦慮，卻還要不聲，安眼前快要落淚的姑娘。

“原來是被嫁給晉王。”他語氣沉穩。

“原來是失憶了。”他語調不變。

“原來是晉王投毒。”他緩緩搖頭。

蔚然憤恨地在桌案上拍擊。

“可惡可恨可殺！”氣得臉頰通紅，眼中卻蓄滿淚水，“嚴管家，現在該怎麽辦？”

“正如公主所說，”嚴君仆扶住桌案上差點歪倒的茶壺，“可惡可恨可殺。”

“咱們要想辦法，把帶回來，好好治病。”蔚然道，“我怕時間久了，就永遠也想不起來了。但又怕想起來家仇，會冒險行刺陛下，到那時……”

這正是蔚然的為難之。

因為這個，最近都不敢去見沈連翹。

怕自己不小心說，連累家人，又把沈連翹拖絕境。

嚴君仆比蔚然鎮定得多。

“速則不達，事要一件一件辦。”他的手指輕輕在茶壺上敲了敲，“公主常去宮裏，又認識太醫，要想辦法打聽出宮中有什麽能讓人失憶的藥。對癥才好下藥，知道毒藥的藥理，才能配製解藥。至於小姐醒來後會不會去行刺陛下……”嚴君仆篤定道，“不會，因為這件事，有人會為小姐做。”

誰？

誰會為了沈連翹，行謀逆之舉呢？

蔚然抬手掩，看著嚴君仆。

“嚴管家，”勸道，“那件事是不可能的。”

低著聲音，唯恐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

可嚴君仆隻是略帶嘲諷地笑了笑。

“惡有惡報，天道好還。”把玩茶壺的男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小姐為何同皇帝結仇，就該知道，皇帝的仇人還有誰。”

還有誰？同樣死於驛站的先太子一家。

孔佑！

可是孔佑已經死了。

蔚然覺有濃濃的傷悲堵住口。

有時候甚至也在懷疑，讓沈連翹清醒過來沉浸在傷痛中更好，還是就這麽迷迷糊糊，嫁給晉王好。

“華容公主，”嚴君仆臨走前，對蔚然道，“我們家的小姐，不容別人糊弄。就算是為了好，都不能。自己決定要做什麽要去哪裏，是南是北，是刀山火海還是鮮花著錦，去哪兒都，就是不能被人騙了去。”

蔚然站起，心中豁然開朗。

“嚴管家，”追出去一步道，“謝謝你。”

嚴君仆揮揮手，高大的影向樓下走去，沒人群消失不見。

去廟裏祭拜，也不是哪一天都能行的。

沈連翹等了兩日，劉禮才說是黃道吉日，可以帶出去。

城隍廟就在城外，遠遠可見殿宇高聳、琉璃瓦鋪出金頂。

已經過了清晨“開靜”之時，故而沒有聽到鍾鼓聲。但沈連翹還是嗅著空氣中的焚香氣息，抬頭看一眼大殿兩旁矗立的鍾鼓。

傳說城隍是冥界守護一方生靈的神仙，拜祭城隍，正可以求他護佑父親母親的靈。

今日這城隍廟不準百姓進，廟裏很空曠。

沈連翹從道長手中接過清香，俯下拜，求神保佑。

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心裏很安靜。

像是距離父母很近，得到了某種庇護。

繞過正殿，站在石磚鋪就的臺階上，有點愣神。

兩個道長手持拂塵從前經過，目清澈，不染纖塵。

沈連翹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見廟中古樹參天而立，雖然冬季無葉，但過樹枝隙看向湛藍的天空，莫名讓人心曠神怡。

晉王劉禮一直默默陪伴在沈連翹邊。

往哪裏走，劉禮就往哪裏走。

沈連翹在城隍廟逛了逛，留意到大殿兩邊的甬道。

轉過，向一青磚鋪就的甬道走去。那甬道的盡頭，似乎有一棵銀杏樹。

“該回去了。”劉禮忽然開口道。

“我想再走走。”沈連翹道。

“那邊是做水陸道場的地方，涼森冷，郡主還是不要去了。”劉禮又道。

沈連翹看著他，覺到他的張。

為什麽不讓自己過去呢？

隻是因為地方不吉利嗎？

“晉王殿下不想去，可以在這裏等著我。”忽然撇下劉禮，向前走去。

劉禮呼喚著的名字，跟在沈連翹後。

他抬手要捉住沈連翹的袖，卻被靈巧避開。

這躲避的作像是自然的反，讓沈連翹突然步履生風，覺得渾輕鬆起來。

踩著甬道向前，剎那間覺得眼前的景有些悉。從銀杏樹旁經過時，仿佛看到曾經也有一個影從銀杏樹邊經過，那個影旁邊，還有一個穿青圓領錦袍的影子。

是誰？

是夢中的那個男子嗎？

後劉禮的腳步窮追不舍，沈連翹向前跑去。跑進一個開闊的院落，見前麵矗立著一座門窗閉的房屋。

房屋約有八間寬，外麵掛著黃的經幡。經幡上畫著引導亡者歸家的符文，彎彎繞繞間，卻似乎有無窮的魔力。

沈連翹站在門前，一把推開了厚重的木門。

“吱呀——”

伴隨著木門打開的聲音，照進屋子裏。

沈連翹呆呆地站住。

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小心翼翼地邁步進去，閉上眼，似乎看到有斜斜的線照進屋子，灰塵在芒中起舞，而這裏停了許多棺木。

一個影在棺木前跪下來，那是的影。

那人叩頭道：“父親母親。”

父親母親？

曾經來過這裏，可是父母的棺木，怎麽會在大周京都？

“良辰！”終於追過來的劉禮同樣邁進門，問道，“你在看什麽？”

沈連翹站在一塵不染的屋子裏，搖頭道：“沒什麽。”

沒什麽，但我眼前的你，但在我邊的你們，瞞著我什麽嗎？

沈連翹覺得一直有些混沌的心，正在緩慢地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