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原本溫潤和的臉龐突然罩了一層寒霜。

他的視線收回，幫沈連翹把襟平，低聲道：“是我兄長府中的家奴，兄長死後，他背主離京不知去向，本王都快忘了有這麽個人。”

沈連翹疑不解地坐進馬車。

晉王的兄長，應該也是某位皇子。卻不知是因為什麽死了，而他的家奴，盯著自己做什麽？

劉禮也跟著鑽進來，幫沈連翹放好引枕，又道：“京都豔羨本王者眾多，匈奴更不希大周和大梁聯姻後和睦相，故而難免有人想破壞你我的婚事。良辰且記著，陌生人，不要信。”

沈連翹乖乖點頭，雖然帶著稚氣未的懵懂，卻讓人心生憐。

劉禮看著，臉上散開淺醉般的微笑。

車窗外，嚴君仆的影已經消失不見。

臨近傍晚，嚴君仆在路邊吃豆腐。

野韭花醬和醃黃豆的澆頭給得很足，他一麵吃，一麵警惕地留意四周的靜。

今日在東市他沒看錯，從綢緞鋪出來的是他們家小姐，金鋪的掌櫃，沈連翹。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們甚至兩兩相。

但沈連翹的眼中空無一，甚至還有些疑陌生人盯著自己的張。

像是他們從不認識，像是失去了魂魄。

斷手的劉禮倒是同往常一樣假惺惺的，不過他和沈連翹的關係，看起來親近不。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碗豆腐吃盡，嚴君仆埋頭喝淨湯水，放在碗邊兩個銅板，便起離去。

有人跟著他。

那人腳步很輕，借著暮掩護，在每次嚴君仆回頭時，都能消失無蹤。

嚴君仆索找了一偏僻無人的巷子，靜靜等待。

過不多久，巷尾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抱著寶劍，肅然而立。

嚴君仆轉過，認出這人是誰。

晉王的隨從，夜崖。

他對嚴君仆點頭，聲音冷漠道：“主人聽說你以前是江湖人。江湖人不該管朝堂事，希你今晚離開這裏。”

貴人們起名很有意思。跟著東家的人，名字裏都帶水，跟著劉禮的，都帶土。

水克火，土克水。

卻不知道什麽克土呢？

嚴君仆輕抿一口茶水，搖頭道：“我若非要管呢？”

“那小的便要得罪了。”

夜崖出寶劍奔過來，嚴君仆連忙走到牆角，把他的茶壺小心放好，這才轉，生生抬起手，險險接了夜崖一劍。

他手上隻拿著一把匕首，卻借力打力，把夜崖的長劍斬斷。

夜崖難以置信地看著斷劍，退後一步。

江湖人，竟然比他這種大衛出的人武藝都好嗎？

這一次不敢大意，夜崖使出渾本領，足足同嚴君仆打了十多個回合。但到底技不如人，他被嚴君仆刺中大，哀嚎一聲，滾落在地上。

“江湖人喜歡懲兇除惡，”嚴君仆扯下一布帶丟給夜崖，示意他捆綁傷口，“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在這裏，盯著他。”

慢條斯理地拾起牆角的茶壺，嚴君仆施施然轉，向前走去。

他手中的匕首已經放回袖袋，提著暗夜中唯一一盞昏黃的燈籠。

忽明忽暗的芒照亮城的土牆，投下暗長高大的影。

沈家的夜晚很安靜。

終於有錢買燈油，沈家娘子得以在燈火下補裳。

戌時三刻，門口響起敲門聲，呼喊兒子去看看是誰。

“準是鄰居家借麵的！”沈大河不不願地走出去，“以前也沒見他們接濟過咱們，現在好了，把咱們家當羊了，沒事就薅一把。”

借著月，他打開門，沒好氣地道：“誰呀？”

外麵的人不說話，隻出手揪住沈大河的耳朵，把他扯了個踉蹌，七八步後才抱住街巷口的榆樹停下腳。

“鬆手鬆手！”沈大河喊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我的靠山是誰？”

“沈大河，”嚴君仆的聲音有些森冷，“你的好了？你的靠山，莫不是我家小姐？”

乍聽見這聲音，沈大河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嚴管家，您……您有話好好說嘛。要喝茶嗎？小弟去給您燒茶。”

“茶就不必了，”嚴君仆道，“夜深人靜，不方便叨擾。我有幾個事兒問你。”

沈大河一問三不知。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晉王不準他們去見沈連翹。

說是突然翻臉了，沈紅芍嚇得回來後一直哭，他娘都在考慮要不要搬回宜老家去。

“可憐你們東家短命，要不然可以娶了我家妹子。”沈大河抱怨著，“這會兒好了，要嫁給晉王。但晉王那人欺怕，連我這個大舅子都不認。”

嚴君仆訕笑著打量沈大河，搖搖頭。

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大舅子，不知道大梁那位皇子知道了，會怎麽想。那可是一麵喊著心肝妹子，一麵起兵反叛的人。

“你回去吧。”嚴君仆放過沈大河，想了想該怎麽辦。

今日他隻是接近沈連翹，晉王就嚇得派人追殺。

看來對方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大梁使館不風，趁夜進去，倒不是不可以。但他是個男人，要為小姐的名節著想。

還有誰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嚴君仆瞇著眼，忽然想到一個人。

那人雖然也是小姐，但見一麵似乎還能做到。

樹枝在沙盤上劃過，整整齊齊，刻了十一個“正”字。

每過一日，孔佑便會去一筆。

那是沈連翹婚期的倒計時。

縱使心急如焚，他眼下要做的，也是保持鎮定，積蓄力量，等待迎戰匈奴，打回去。

朔方的軍隊正在與匈奴苦戰，孔佑得到消息，並州的軍隊也已經趕去支援。如果停留在京都的征北軍北上，打敗突破關隘的匈奴，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孔佑沒有。

不是因為從隴西趕來支援的軍隊需要練，還因為他發現有源源不斷的匈奴士兵，試圖繞過朔方，一直向東，突破空虛的並州。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皇帝中計了。

孔佑任命隴西郡守李紀為虎威將軍。

按照孔佑的要求，李紀把十萬兵馬分為步兵、車兵和騎兵。每日練的容，分別是力訓練、弓弩使用和行列戰陣。

十萬兵馬不是小數目，他曾經擔憂會出現糧草不足的況，卻發現自己杞人憂天了。

那個喜歡瞇眼笑，總是在摳手指，討厭沙漠風沙的隨從江流，似乎有花不完的銀子。

他們不不缺吃穿，漸漸地，連武配備都比大周軍隊還要好些。

弓弩嶄新、軍馬茁壯，戰車之多，漸漸有五百乘。

“沙漠作戰，使不上這麽多戰車啊。”李紀擔心軍資用，對孔佑建議。

孔佑卻搖頭道：“主戰場不在沙漠。”

不在沙漠，難道……

李紀來不及懷疑孔佑是否準備謀反，便看到了集結待命的旗令。

要打仗了！

是男兒，就要保家衛國，驅逐外賊！

城大梁使館中，婢阿靖正在為沈連翹簪花。

“大周的宮花真好看。”挑了一朵絹花牡丹，在沈連翹鬢角。

“太大了。”沈連翹說著，挑出一朵小些的。

“這個是茶花，”阿靖道，“咱們大梁這個時候，茶花已經開了。”

提起大梁，倒讓沈連翹想起了別的事。

“你跟我說說，”看著銅鏡中自己的麵容，“我的父母親都是誰？我嫁到這裏，他們擔憂嗎？我還從來沒有收到過他們的信。”

郡主一般都是王侯或者公主之的封號，不姓蕭，也就是說，是某位公主的兒。

這麽多天了，也沒能想起什麽。沈連翹有些著急了。

阿靖臉上的笑容逐漸僵，下意識看了看其他幾個伺候梳妝的婢。們臉上雖然沒有表，卻也不太自在。

沈連翹疑竇叢生，放下宮花道：“怎麽了？”

阿靖想了想，解釋道：“殿下是長公主和良駙馬的兒，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原來是這樣。

沈連翹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有些事，是不是不知道，也就免得傷心。

那麽總是在夜裏不由自主地難過，是因為父親母親嗎？

“這裏有寺廟嗎？”沈連翹忽然道，“告訴黃大人，我想去廟裏為父親母親進香。”

阿靖點頭退去，沈連翹也站起。

抬起手指著額頭，總希能多想起些事。

比如夢中那隻素淨修長的手，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