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使團因新帝即位而來。

正使姓黃，表字萬仞，年近不。

黃萬仞臉型瘦長，濃眉薄，說話含笑，觀之可親。

沈連翹把為首幾人請進大廳，坐在上首，黃萬仞推辭幾句，也跟著坐了。

或許是因為為使節，他的南地口音並不重。

寒暄過後，黃萬仞開口道：“當初長公主因故離開皇室，距今已經有十八年了。先帝在時，每每憶起兄妹誼，總要潸然淚下。今上即位，宣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著我大梁使節來到，接回郡主。本使已帶來郡主的印章寶冊，郡主可先遷大梁使館，與本使覲見大周皇帝，再商大事。”

聽到要見大周皇帝，沈連翹頓時張幾分。但心裏還惦念著別的事，詢問道：“不知我大梁如今即位的，是哪位皇子。”

黃萬仞訝然道：“自然是先帝親封的太子。”

沈連翹麵不改，心卻沉了下去。

太子即位，不是蕭閑。

依蕭閑的品，斷不會束手就擒。而新帝要鞏固朝政，也不會退避三舍。

或許大梁此時，已經雨腥風了。

沈連翹想起蕭閑離開時的樣子。

他在馬背上揮手，姿態孤勇又堅定。

沈連翹從蕭閑那裏，第一次覺到緣之親的可貴。從未對他關懷，可他隻是因為自己是他姑母的兒，便對百般照料。

可惜蕭閑走得那麽急，連那件為他做的棉，都沒有帶去。

沈連翹想了想，端起茶盞問道：“卻不知使節說的大事，是什麽大事？”

雖然不能幫忙，但或許可以弄清大梁新帝要做什麽。

黃萬仞鄭重道：“陛下遣我等前來，贈上寶，求娶大周公主，以修百年之好。”

原來是這樣。

卻不知大周皇帝是否同意，如果同意，會下嫁哪位公主。

“另有一事，”黃萬仞眉心微揚，繼續道，“大周晉王殿下，求娶我大梁和順郡主。”

“和順郡主？”沈連翹疑道。

不知為何，的心忽然慌起來。

黃萬仞起，對沈連翹施禮：“‘和順’二字，正是郡主您的封號。”

沈連翹大驚之下起，因為口中含著茶水，被驚得失聲嗆咳，許久才緩過氣來。

好可惡的劉禮！

怪不得大梁使團來得這麽快，怪不得大梁新帝願意給份地位，原來早就要把架在火上，謀詭計等著。

不，是謀，是看在眼裏，卻無計可施的謀。

“郡主，”黃萬仞微微低頭，一雙眼睛恭敬地看著地麵，施禮道，“郡主莫慌，此事是為兩國修好。陛下已為郡主準備厚的嫁妝，定不讓郡主在委屈。”

厚的嫁妝？

缺的是嫁妝嗎？

沈連翹抬起頭，因為憤恨和張，的牙齒咬，明淨的下上，有赤紅的滴滾落。

抬手抹去滴，對黃萬仞笑笑。

“我自小長在鄉野，對宮闈之事不甚了解，不懂禮儀喜歡自由。陛下把我嫁大周，不怕我行為乖張，以至於大梁被牽累嗎？”

黃萬仞搖頭道：“本使已見過晉王殿下，殿下對郡主深意重，定會諒照顧。”

深意重？

沈連翹冷笑一聲轉過。

背對大梁使團，譏誚道：“那便請黃正使費心安排婚事，我要出門，今日就不留客了。”

黃萬仞訕訕地再次施禮，帶著使團退後幾步，轉離去。大廳空空，沈連翹站立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既然如此，心道，劉禮，咱們之間那一點時相的分，也都沒有了。

金樓如往常那般熱鬧。

人們並未覺得這裏不詳，反而因為仰慕敬重孔佑，比平日顧得多了。

沈連翹在櫃臺後站了一會兒，等客人離開，便吩咐夥計關嚴門，把店裏的人喊到一起集議。

的手放在賬本上，聲音沉重。

“東家在北地殉國，若有子嗣，該為他守孝三年。宮裏雖然指定了東家的堂侄為他守孝，但我想著，還是把金樓關閉一年，權當緬懷吧。你們的差事雖然沒了，但我這裏準備了一年的月銀，你們拿去，再尋些事做。等金樓再開時，歡迎你們回來。”

不消一年，嚴君仆就能回京。

如果找不到孔佑，這金樓的產業，可以給他養老。

沈連翹要做的事很危險，不論敗，若還是這金樓的掌櫃，必然會牽連到這些人。

讓他們走，也是護著他們。

而且沈連翹不希朝廷借機查抄金樓。東家的銀子，一兩都不能落朝廷手中。

工匠夥計們乍聽說要關閉金樓，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再聽到會奉送一年月銀，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幾個老實的，連忙擺手說不要。

幾個心的，已經開始抹淚。

“東家對咱們好，咱們知道。咱們等著東家，等著掌櫃的再開金樓。”

“對！俺們還回來！”

沈連翹點頭，讓他們排隊領走月銀。

原本熱鬧的金樓，就這麽冷清了。

想起開業那一天，牌匾從天而降，劉禮為了救，還割傷了手。孔佑趕過來，腳步匆匆，掩飾不住眼中濃濃的關切。

如今才過去幾個月而已，已經是人非了。

是太沒用，才拖累得東家不得不北上抗敵。結果兵權沒有拿到，反而在沙漠中杳無音訊。

沈連翹咬了咬，趁衙還有人，乘車前往京兆府。

百姓的戶檔，歸京兆府管理。

這種事不用找京兆府府尹湯瑞。

一個小主簿接待了沈連翹，聽說要除去自己在沈家的戶籍，不由得麵驚訝。

“我聽錯了嗎？隻有死人，才需要除去戶籍。”

“大人或許不知道，”沈連翹道，“大梁的使團進京了，他們是來接我的。”

主簿立刻恍然起道：“恕小的迷糊，雖然見過幾麵，但忘了姑娘是大梁郡主的事了。既然是郡主，在小門小戶裏籍，的確是不合適的。”

他連忙去翻找戶檔，過了許久拿出來薄薄的一疊，打開仔細看看，先是困，繼而突然想起了什麽。

“世子爺，哦不，先魏王在時，已經替郡主改過戶檔了。那次不是卑職值守，竟把此事忘記了。”

沈連翹驚訝地接過戶檔，仔細查看。

果然，孔佑幫從沈家除名，另外開了新戶，住址便是孔家宅院。

“對了！”主簿忽然又想起什麽，轉去翻找許久，拿出一張地契、兩張房契道：“先魏王北上時，又差那位姓嚴的管家來過一趟，帶著印鑒，把魏王府的房產和金樓，都已經過戶到郡主名下。”

沈連翹茫然抬頭，那幾張薄薄的紙已經塞進手裏。

果然，孔家偌大的宅院和金樓那麽好的生意，都在的名下。

這才是孔佑雖然戰死，朝廷卻未收走魏王府，沒有收走金樓的原因。

良辰，那個名字滾燙又讓人恍惚。

的淚水滴在房契上，暈開一團淺淺的墨。

這個人從未許諾過什麽，卻為準備好一切。

知道無家可歸，所以送最好的宅院；知道喜歡金銀珠寶，幹脆把金樓都送給；知道去往北地生死難料，故而在離開前，便安排了那麽多。

可，竟然連一封像樣的信都沒有好好寫。

在京兆府，在一個並不悉的人麵前，沈連翹淚流滿麵痛哭不止。

主簿跟著一起落淚，慌慌張張為沈連翹泡茶時，已經起離去了。

還有別的事要做。

不想停下腳步。

最後一次拜訪夫子，沈連翹看到他的已經好轉了。

雖然力不濟，卻拄著拐杖，教習一整日。

沈連翹把一遝銀票放進夫子手中，勉強笑笑。

“大梁使團來了，”解釋道，“以後我或許會回大梁去，不方便來了。這些銀票，請夫子和師母代為保管。每月月底，沈紅芍過來，給二兩銀子，作為開銷。如果家裏有人生病，師母可以酌多給些。等沈紅芍嫁人，勞煩師母為準備嫁妝。別的奴家不懂，聽說富貴人家都會準備拔步床，也請師母為備下。”

拔步床造型獨特，會在架子床外增加一間木屋，四角立柱、鑲嵌圍欄，還會裝上窗戶，使得床前像是有一個回廊。做工細，價值不菲。

有一張這樣的床做嫁妝，無論將來嫁給誰，也足可以在婆家揚眉吐氣了。

說完這些話，沈連翹握了握師母的手，就要拜別。

師母卻拉住沒有。

“連翹，”神張道，“你說實話，你要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