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回營時，每個士兵都狼狽不堪。

他們像是從泥塘裏爬出來，剛剛曬幹抖落土塊，可通的沙塵，卻沒有洗去。

大將軍衛燃出寨十裏迎接，越過疲憊的散兵，最先找到的是虎賁校尉。

“醫！”校尉裂開的淌著，大喊道，“醫呢？”

立刻有醫上前，衛燃揪住校尉的戰甲，問道：“是誰？”

他的臉因為張有些發白，說話時口中噴出霧氣，眼神急躁。

能讓一個校尉親自尋找醫的，必然不是普通士兵。

“快……”校尉轉過，遙指遠靠近的戰車。

那架戰車破舊得隻剩下兩個子，一張車板。

約約，看到有個男人坐在車板上。

衛燃衝上前去，雙手按住被鮮浸的車板，抖，難以置信地問：“晉王……殿下？”

穿白戰甲的晉王劉禮頭發披散、形容狼狽、衫破爛，眼神灰暗，如同換了一個人。

他斜靠在車欄上，整個人了無生機。

怎麽回事？

斥候早就回營來報，說是雖然遇到了沙暴，但也把匈奴打跑了啊。

眼前的況，怎麽像是鎩羽而歸、魂飛魄散呢？

“晉王殿下！”衛燃俯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有人呼喚，劉禮半垂的頭慢慢抬起。他看著衛燃，角扯，出絕的表。

“衛將軍，我的兄長……”劉禮喃喃失聲，勉強克製著悲痛，哭道，“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

世子爺回不來了？

衛燃想起出征時自己的警告，心道或許這是孔佑的金蟬殼之計。他掩飾緒，安劉禮道：“末將派人去找，一定把世子爺找回來！”

“不是的，”劉禮抬了抬袖，似乎想要握住衛燃的手，卻又放下，落淚道，“兄長他死在本王麵前，被黃沙吞沒，再也回不來了！”

他忍不住嚎哭起來，悲痛絕，引得許多士兵跟他一起落淚。

“世子爺死了？”衛燃心神震，急急問道。

皇族子嗣死亡，似乎不能用“死”字。該說“薨”，該用棺槨盛殮，該帶回京城埋葬。但是衛燃心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記該如何表達悲傷。

風已經很小，他卻覺得眼睛被風沙過，酸疼痛。

“世子爺……”衛燃盯劉禮的臉，幾乎是用審問的語氣道，“真的死了？不是迷路難返？”

劉禮點著頭，每點一次，頭就低上幾分，漸漸似乎要昏厥過去。

“世子爺怎麽能死呢？”

衛燃去握劉禮的手，卻到他空的袖。衛燃這才注意到，車板上的鮮，都是從這條袖中湧出。

他的手僵在半空。

後的虎賁校尉此時再也忍不住，提醒衛燃道：“晉王殿下的手被匈奴人砍掉了，快讓醫救命吧！再說下去，就來不及了！”

“手？”

衛燃掀開劉禮的袖，頓時覺天崩地裂。

劉禮的右手被人從手腕削掉，皮繩捆著他的胳膊止，白骨從中刺出，令人骨悚然。

醫快速為劉禮救治。

用燒酒洗，繼而用燒到通紅的鐵片傷口燒焦管和皮，之後才能包紮。

劉禮已經痛到暈厥，而衛燃轉過頭去，看向茫茫大漠。

他聽著虎賁校尉的稟報。

“除了世子爺，步兵校尉葉萬鬆重傷死去，末將不得不把他留在沙漠。世子爺的隨從江流不知去了何，想必也是兇多吉。”

衛燃定定地看著遠，沒有說話。

孔佑死了。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衛燃是看不上他的。

不就是一個流浪在外的皇族子嗣，不就是一個生意人。隻是一個世子，卻比晉王都要疏離。說話滴水不，令人覺深不可測。

可他打勝了那麽多次仗，回回衝鋒陷陣、驍勇善戰。

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卻死在荒漠之中。

雖然馬革裹、為國捐軀、死亦何悲，但那人畢竟是他的同袍戰友，那人在，才算凱旋。

以殉國是皇帝為孔佑安排的結局，他怎麽就，真的這麽做了？

天已近黃昏，風中似乎有嗚咽聲斷斷續續傳來。

那是沙塵拍打著營寨，是無法歸營的亡魂在哭泣。

天剛蒙蒙亮，沈連翹就起來了。

昨夜大雪紛飛，清晨推門出去，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淨麵梳妝，頭上簡單著魚骨簪，便披起蕭閑留下的大氅，到院子裏去。

沈連翹要去把孔佑的屋子收拾幹淨。

歸期臨近，要燒上地龍，要窗明幾淨，要準備服，要躺在他的床上，想一想他。

孔佑不準丫頭們進屋，那自己隻有做他的丫頭了。

雪還在下，鵝般大小，卻並不集。

沈連翹甚至沒有撐傘。踩著積雪，聽“咯吱咯吱”的聲音。推開院門，躲避掉落的雪團。故意哈氣，看空中的白霧。跳進孔佑屋中，卻又忽然停腳。

屋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門口，手中著一封信，原本直的背有些駝，微弓著子，似乎在無法控製地抖。

“嚴管家？”沈連翹看出了他是誰。

嚴君仆沒有說話。

沈連翹雖然疑，卻自顧自地推開窗戶氣，支起窗桿，這才注意到嚴君仆仍然站在那裏。

“怎麽了？”走到他的麵前去，看到嚴君仆淚流滿麵的臉。

他看起來已經哭了很久。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落下，在地上洇開一片水漬。

“出什麽事了？”

不過片刻之間，沈連翹的心就沉下來。

看到沈連翹，嚴君仆似乎比剛才更加悲痛。

是那種終於有人傾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的悲痛。

他搖著頭，擺著手，站立不住，緩緩坐在椅子上，開口道：“我來這裏……是因為得想事。想如果是世子爺，事該怎麽辦。”

雖然孔佑已經獲封魏王，但他們還是習慣稱呼他世子爺。

“什麽事？”沈連翹問。

愈發覺得出了事，而且是天大的事。

“沈掌櫃，”嚴君仆看著，哽咽道，“北地送信來，說是世子爺他……他戰死了。”

屋靜了靜。

恍惚間，沈連翹似乎聽到嚴君仆說了什麽，似乎聽明白了他說什麽，卻又不想明白。

覺手腳僵，似乎裏全部的都湧到頭頂，在那裏“嗡”地一下，繼而“轟隆隆”一直響。

響得不辨東西，魂飛魄散。

過了很久，沈連翹才回過神。

“嚴管家，你說什麽呀？”勉強笑著，搖頭道，“東家他不是快回來了嗎？他打了勝仗，怎麽會……”

那個“死”字，沈連翹說不出口。

一定是假消息！

心想。

是假的，是有人送錯了信。無論是誰死，東家都不能死。

因為征北軍數十萬，而隻有東家，是送走的。

因為隻有東家，把從絕境中救出來，告訴父母是誰，親族是誰，一日日，守護在邊。

就連的本名，都是從東家口中獲知的。

如果要死一個人，願是自己，願替他去死。

嚴君仆抬頭看著沈連翹。

那目中有憐惜、有悔恨，更多的是茫然無措和痛徹心扉。

“是咱們的人送信來，咱們的人。”他道，“宮裏也已經傳回消息，咱們準備葬禮。”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沈連翹仿佛看到白的帳幔飄，坐在棺材前，焚燒紙錢。

天旋地轉中，後退一步，跌跪在地。

“沈掌櫃！”嚴君仆上前扶住沈連翹，沈連翹卻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搖頭道：“不可能！隻要沒見到東家的，我就不信他死了。”

猛然起，因為起太快，在五雷轟頂般的暈眩中，險些摔倒在地。

抓屏風，沈連翹定了定神：“我去北地！我去把東家找回來！”

“小姐。”嚴君仆拉住的袖，喚小姐。

這是下意識的，不僅僅因為的份比小姐還要尊貴，更因為數月前，他們尋找，就是說在找自家小姐。

不足一年，他們便已親如一家人。

往日同喜，此時同悲。

嚴君仆站直子，似乎找回了往日的鎮定，聲音也不再抖，沉聲道：“請小姐哪裏都不要去。宮裏說棺槨隨後便到，我們等著，即便違抗聖旨，也要開棺確認。”

他們的親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死了。

雪落無聲，沈連翹慢慢走到屋門口，隻覺得鋪天蓋地的白，好似地獄的暗門，在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