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鐘離慕楚只能站在宴廳外，聽著里面觥籌錯，其樂融融。

秦氏終于放下茶盞，“誰干的？”

“鐘離黛和鐘離仁。”

秦氏意味不明地盯著他，“七郎，你雖是嫡子，可在你父親眼里，卻連鐘離仁的一手指頭都比不上。鐘離氏弱強食，你若不能為對寧國公府有用的人，便永遠只能被他們那些庶出的欺□□。我也幫不了你。”

“……孩兒知道了。”

鐘離慕楚目送秦氏離開，眸卻變得晦暗。

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理解。

明明他凡事都已經做到最好，為什麼父親還是不愿見他，甚至是憎厭他？為什麼母親對他不聞不問，眼睜睜看著他到欺辱，也無于衷？為?什麼他鐘離慕楚貴為嫡子，卻要被庶兄一口一個雜種、臟東西的辱罵？！

這些困和憤懣如同惡鬼一般，糾纏著他，令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追上母親，將一切問清楚。

下一刻，鐘離慕楚也當真這麼做了。

他循著秦氏離開的方向，追出了院子，追上了游廊，卻與秦氏隔著廊上的花窗肩而過。

十歲的他量矮小，頭頂尚未沒過窗格，秦氏也因此未能發現他，便自顧自與側的仆婦說起了私話。

“君，奴婢打聽過了，今日五郎不僅將墨抹在七郎臉上，還罵他是……是臟東西，是雜種。”

秦氏的步伐驀地頓住，皺了皺眉。

“君，五郎今日做得著實過火了，需不需要奴婢去敲打敲打蔡氏？”

“若敲打蔡氏，勢必會將這件事鬧大，甚至鬧到國公爺面前。你也知道，國公爺如今最聽不得這種話，我何必為了替七郎出頭惹得他不快。”

仆婦為難地開口，“可七郎畢竟是皇后娘娘親生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穿過花窗，卻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狠狠擊中了鐘離慕楚。

鐘離慕楚難以置信地轉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然而下一刻，秦氏便輕描淡寫地承認了這句驚世駭俗的話。

“那又如何？”

秦氏垂眼，“他上雖有瀟兒的脈，但還有一半脈出自鐘離歇那個孽種……也是個小孽種。當初若不是瀟兒以死相，若不是對國公爺還有利用價值，這個小孽種跟鐘離歇早就沒命了……”

秦氏主仆緩緩走遠，聲音也越來越低，逐漸被風雪聲掩蓋。

那日鐘離慕楚回屋后便生了一場大病，渾渾噩噩地燒了一日一夜，寧國公夫婦卻只是丟了一個大夫過來，未曾關切過一句，像是不得他就此死在病中。

自小伺候鐘離慕楚的老奴在床榻邊守了一整夜，時不時聽得鐘離慕楚發出幾聲夢囈。老奴著眼淚湊過去，仔細分辨，似乎是幾聲“臟”字。

天熹微時，屋門被人一把推開，一人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疾步沖到了床榻邊，嗓音微啞，“七郎病了？”

老奴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看見來人，頓時松了一大口氣，“大郎，你總算回來了……這個府里也只有你和皇后娘娘會關心七郎了……”

鐘離歇的面上掠過一苦，攥了鐘離慕楚冰冷的小手。

直到第二日傍晚，鐘離慕楚才退了燒熱，緩緩醒來。一睜開眼，他便看見鐘離歇那張蒼白憔悴的面龐，眸底最后一亮也被翳吞噬殆盡。

從前他便知道，自己與這位庶長兄的眉眼幾乎如出一轍，可他只以為是他們二人都生得像鐘離裕的緣故……

難怪，難怪整個寧國公府，唯有鐘離歇和鐘離瀟愿意過問他一兩句，難怪就連那兩個庶子庶都敢唾罵他是臟東西，是個雜種……

難怪，難怪……

察覺出了鐘離慕楚的異樣，鐘離歇擔心地手向他的額頭，“七郎？覺如何？”

在鐘離歇手掌上來的一瞬間，鐘離慕楚只覺到頭皮發麻，渾的近乎凝結，一從未有過的惡心忽地涌了上來，令他一，猛地撲到了床榻邊，瘋狂地干嘔起來。

“七郎！”

鐘離歇大驚，慌忙扶住鐘離慕楚的肩。

鐘離慕楚向前傾著，眼睫低垂，遮掩了眼底泛起的猩紅。他緩緩側眸，目落在鐘離歇的臉上，角一牽，出與往常別無二致的溫和笑容，“我沒事，大、哥……”

第73章 隔岸（二）

鐘離仁今日十分高興, 與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了不酒。今年五月，他便要及冠。父親已經答應了他，待到他及冠, 便將鐘離氏的暗線著手給他。

不是嫡出又如何，誰讓秦氏生不出兒子, 誰讓鐘離歇那個孽種令鐘離氏蒙呢？鐘離延再有出息也是二房的人，又一心從軍, 父親本不會將整個鐘離氏到他手上。

所以他鐘離仁, 才最有可能為鐘離氏的下一任掌權人。

鐘離仁醉醺醺地往回走，走到半途卻被鐘離慕楚邊那個老奴攔了下來。

老奴低著頭，聲音抖，“七郎說賞梅那日惹得五哥不快，是他不好。所以今日特地準備了個驚喜, 要向五哥賠罪……”

若放在平日, 鐘離仁定會嗤之以鼻，拂袖離開, 可恰好是今日，他志得意滿, 不得到炫耀一番, 于是抬了抬下，輕蔑地哼了一聲。

“帶路。”

恰是天狗食月的一晚, 月臨空，月影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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