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揚揚的濃煙和灰燼里，車碾過布滿石子的泥地，緩緩向前駛著。

上谷城的漫天火、連夜收拾細逃難的上谷百姓，還有他們呼天搶地的哭喊聲，都被印著鐘離氏圖騰的馬車遠遠甩在了后頭。

與此同時，上谷城郊，一遠離火勢的宅院。

院院外守著郡王府的親衛，而越旸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屋中，獨自一人飲著酒。

此位于上風口，雖不用擔心火勢蔓延過來，但也不全然安全。所以他還是派人將笙娘和的弟先行送回了建鄴。而他自己則留在上谷，只待山火燒得差不多了，再親自領兵去滅火，博一個救百姓于水火中的名。

縱火的是“晉陵軍”，救火的是他汾郡王……

沒想到鐘離慕楚那樣的人竟會替他想出這般毒的計謀。

越旸勾了勾，只覺得心從未有過的舒暢。

他的兩大仇敵，一個是死而復生的鐘離慕楚，如今已經向他俯首稱臣，而另一個，便是霍奚舟，此時此刻怕是已經被那山火燒了灰燼。往后，整個南靖，他便是只手遮天的攝政王！

突然，屋外傳來了刀劍撞的錚錚聲響。

越旸反應了一會兒，才醉意朦朧地站起，剛要出去看一眼，屋門卻轟然倒地，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越旸一驚，眼里的醉意頃刻間煙消云散。

灰塵四揚，一道高大的黑影拖著長劍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而他后，是滿院倒地不起的越府侍衛。

“什麼人？！”

越旸驀地瞪大眼，驚疑不定地看向來人。

那人過門檻，面容逐漸從黑暗中離，被屋昏暗的燭火照亮——

襤褸不堪的玄，擺和袍袖上都破了好幾個窟窿，邊緣焦黑，一看便是烈火焚灼過的痕跡，窟窿下，還可見被燒焦的模糊，和被刀劍劃傷的道道傷口。

再往上，便是一張狼狽而猙獰的面容，被四散垂落的墨發遮去了大半，但仍出了被濃煙熏黑的一道道傷痕，紅黑摻雜，襯上那慘白的臉，更是猶如地獄中走出的厲鬼修羅。

“霍，霍奚舟？！”

越旸面震愕，難以置信地退了兩步。

霍奚舟猛地抬眼，雙目眥裂，眼底一片紅。他了，嗓音嘶啞，仿佛還能濺出沾著腥氣的火星，“是你……火燒岐山……”

越旸沒想到霍奚舟會活著從岐山上下來，更未想到他竟然會頂著一傷，二話不說殺來自己的住，一時有些不過氣，卻仍強撐著，“本王燒岐山，為的是斬草除，殺了姜嶠，這有何不可？！”

話音未落，霍奚舟的劍已經橫在了他的頸側，“你殺了，我便殺了你……”

頸間傳來冰冷的，越旸渾一，他終于意識到，霍奚舟此刻是真的想殺了他，于是聲音立刻沒了底氣。

“霍奚舟，你瘋了嗎？你忘了姜嶠曾經做過什麼嗎？你忘了你對姜嶠做過什麼嗎？當初在建鄴，你可是連他的尸都沒有放過，你將他拆骨皮啊，在城樓上懸尸曝曬，整整三日！如今竟為了他，對本王了殺心？”

拆骨皮，懸尸曝曬。他從前報復“姜嶠”的手段，甚至勝過了越旸……

霍奚舟眉宇間的暴戾倏然一僵，眼底的痛苦、絕，還有愧悔，再次鋪天蓋地翻涌而來，渾的煞氣被失魂落魄取代。

就在幾個時辰前，姜嶠當著他的面，再次決然地投大火。任他頂著越燃越旺的火勢，發了瘋似的在山中奔走，翻遍每一寸焦土，也再沒有看見的一片角。

在尋找姜嶠的這幾個時辰里，他腦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復著撲進大火中的那番誅心之言——

他……認錯了人……

他竟然從頭到尾，都認錯了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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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求不得

有那麼一瞬間, 霍奚舟仿佛又回到了年前在江州的那段日子，可這一次，他像一個清醒而痛苦的旁觀者, 看著自己為了本不存在的“債”扼住姜嶠的脖頸，看著自己在床榻上佯裝醉意對著姜嶠喚阿聲, 還有那一日在半雪堂，他疾言厲, 叱責姜嶠手段狠厲、心機惡毒, 本不配與單純良善的“姜晚聲”相提并論……

而姜嶠當時是如何回答的？

“若姜晚聲當初多些心機便可活命，你是希變一單純良善的尸，還是卑劣惡毒卻活生生的我？”

恍惚間，那道清冷微啞的嗓音又落霍奚舟的耳里，此刻聽來卻卻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一字一句, 竟是比胡人的袖棒還要冰冷鋒利, 霎時破開他一堅如磐石的盔甲，直刺膛, 在他心上豁開一道淋淋的口子。

也是直到此刻，霍奚舟才終于明白在上谷那一夜, 當他說出銅錢的來歷時, 姜嶠為何會用那樣可悲可嘆的眼神看著他。

——霍奚舟，你真是可憐。

——你喜歡的那個人, 死了。

——早就死了。

說出這些話時，心中究竟有多難過……

霍奚舟心頭的刺痛沿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未到撕心裂肺的地步，卻麻麻、無孔不, 比他從前在戰場上過的任何刀傷箭創都要痛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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