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靜了靜,空氣里一時只剩下風聲。木子君轉頭看著宋維,看見橘黃的燈下,他用黑防風服豎起的領口蓋住下,正低著頭踢碼頭上的一塊石子。后江水挾沙百里海,碼頭被夜籠罩,天海之間仿佛就只剩他們兩個人,只有他們兩個人。
“宋維。”輕聲喊。
“怎麼?”他微微抬頭。
也沒怎麼,他一下罷了。不過他石子都不踢了,專心等回話,木子君也只能收回思緒想了想,最終開口道:“謝謝你陪我來。”
一只海鳥忽然落到了他們旁的鐵欄桿上,木子君和宋維同時回頭看了一眼,而后將目收回。遠接連傳來不止一只海鳥的鳴,他在這聲音中再度仰起頭,雙手兜,看著漆黑的天。
“我說過,不用謝我,”他嘆了口氣,把眼睛閉上,靠著欄桿輕聲說,“都是我自愿的。”
話音剛落,前湊過來道人影,他余看了看,將防風服的拉鏈拉開。木子君鉆進他服里,他把那拉鏈拉上,覺對方被吹得溫都低了。
“風怎麼比墨爾本還大?”低聲抱怨。
“沒有地方能比墨爾本風大。”宋維捍衛道。
兩個人都笑起來。
……
上船日,浪急。
船艙里放了不花束,盡頭擺放著一祭臺,上面放著一塊用筆撰寫逝者名字的祭臺。木子君和父母一同上船布置細節,兩個長輩沒站一會兒就頭暈得厲害,幫忙的海員趕忙過來攙扶他們下船。船艙里一時只剩下木子君,好在沒站一會兒,宋維就從外面進來了。
太已經躍出海平面,也到了啟航的時候。船長在駕駛室,過來幫木子君的是個年輕海員,戴著白手套,有條不紊地幫將骨灰轉移到降解罐中。木子君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人被火化后不是純粹的化為末,仍有一些骨骼的碎片頑強地留存于世,其中還有一些形狀難辨的烏黑晶,猜想是那串手鏈被燒余的骸。
“他帶走了?”宋維站在一側看出了端倪。
“嗯,帶走了,”木子君輕嘆,“可惜差了一顆,不過也沒辦法了。”
骨灰轉移完畢,海員又用白線繩將四周加固,繩子尾部拉長,用以將骨灰罐吊著放海水中。一切就緒后,海葬船也終于開到了往常的投放地。
木子君抱著骨灰罐來到了甲板的一側。
雖說今天風大,但日明亮,長浪之后,遠竟有一群白海鷗盤旋跟來。木子君抬起頭,整個世界有種剛被洗凈的亮。海浪與馬達聲聲不止,船員宣布海葬開始的瞬間,甲板盡頭傳來三聲悠長的鳴笛。
木子君緩緩松開手中繩索,將骨灰罐順著船舷向海中投去。骨灰落海面的一瞬間,風吹得長發向后揚起,長獵獵作響。
朝日初生,宋維抬頭去,依稀看見長風之中,海浪之上,一個與木子君面容相似的人,與并肩而立。
【1957年,太平洋】
越洋船,真正的好景在甲板。
離開香港已經一天有余,風大浪急,不住的乘客都回了船艙。不過再晃也是游,幅度本無法和在那艘西澳的小船玫瑰號相比。
風吹得煙點不著,金相絕無奈,胳膊疊起撐在船舷上,著遠的海鳥發呆。白的海鳥乘浪而行,在游卷起的浪花上盤旋,不時俯沖海中,再起的時候,上竟能叼一條被浪打暈的魚。
看得發出輕笑聲,笑著笑著,又有些悵惘。
很悵惘,做難民一路逃到南方不悵惘,混在歐洲舞團里四飄零不悵惘,在唐人街無依無靠的時候也不悵惘。
這時候悵惘什麼呢?
啊,金相絕知道了,是因為臨走前,司七的那番話而悵惘。像是一張寫滿肺腑之言的信紙落進水里,你為了看清上面的文字反反復復地將它熨平晾干,終于有一天,那張紙恢復如初,而你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上面的字一個都不剩,拿到手里的,只剩一張純凈如初的白紙了。
甲板的另一頭傳來三聲鳴笛,驚得追逐白浪的海鳥驟然飛遠。海上氣候瞬息萬變,風中忽然夾了幾縷雨,打到了金相絕的臉上。直起子向遠看去,長風之中,海浪之上,第一次看見了命運的如椽巨筆。
金相絕忽然意識到,原來的一生也如白紙,被命運肆意涂抹勾畫,從不由己。如今與往事相絕,將天意寫給的愚弄一一抹去,那支筆就又一次出現,要重寫后半生的結局。
中忽然涌起一腥氣。
風雨太大,甲板上已經沒有旁人。金相絕角噙著冷笑看天看海看浩瀚風雨,左手到手腕上最后的那顆玉珠。
疑。
苑竹最后留給的那顆“疑”。
把珠子摘下來,一手扶住船舷,另一手朝后舉起,而后將那顆“疑”,狠狠地朝天意,砸過去!
珠子穿過雨幕,落海中,轉瞬被浪吞噬。而揚起頭,對著天意毫不畏懼地喊:
“來!”
“我不怕你!”
風大浪急,天意都被喝退,挾著前半生恨,盡數歸海里。
【完】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又是一本把自己寫進絕路的小說!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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