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祁仲沂,有人知曉他的真實份,謝愈手指點在那封狀似挑釁的信上,低聲問道:“這薛欽差是有意為之還是誤打誤撞?要麼我去宰了他,保住你也保住我。”
祁仲沂搖頭道:“此人不能殺。”
“怎麼說?”
祁仲沂道:“他的人送完信,轉頭又往丞相府遞了封折子,此人是想禍及侯府,向姚丞相示誠,我出手殺他,正是給他們遞把柄。”
還有他的份……廖云薦的兒子。
他暗示這一點,或許是暗示他要報當年武將不盡力,未能保住燕云十六州,令他父親在談判時盡屈辱、自盡而亡的仇。他是想讓祁仲沂出于惶恐出手殺他,從而順蔓捉瓜,將整個永平侯府拖下水。
永平侯不想知道薛序鄰接近姚丞相是為了什麼,深虎或是平步青云,他都不興趣,他只是不愿永平侯府為薛序鄰的踏板。
“不能殺他,不能自投羅網。”
祁仲沂著燈焰思忖了片刻,對謝回川說:“薛序鄰并不知道玄鐵山的寇首就是你,我想請謝兄幫我個忙,咱們反將他一軍。”
“侯爺請說。”
“綁了容郁青,對外稱人已死。”
葉縣與坳南相距六十里,途徑玄鐵山一段山坳,山路細長難走,容郁青歪在馬車里,只覺腦仁都要被顛了核桃。
本就心煩意,干脆不睡了,起半面氈簾,問趕車的伙計:“那薛欽差真的轉了一圈就走了,沒討錢也沒說別的?”
伙計搖頭:“沒有,十分好打發。”
“好打發個屁,此人怪得很,你說他對織婦們家中營生問這麼詳細干嘛?”
“嗨,說不定人家只是隨口問問,察民,”趕車的伙計樂呵呵往回轉頭,“掌柜的,我看你是被這群兒折騰怕了,現在聽見打雷就怕下雨。”
“我怕他?笑話,爺的外甥在宮里做皇后,區區小欽差,鼓噪幾句子虛烏有的斂財罪名,能奈爺如何……哎,你好好看路!”
正轉頭說話的功夫,冷不防從半山坡滾下一塊巨石,夾沙飛塵,與疾馳的馬車相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容郁青被狠狠甩在車壁上,頓時眼冒金星、額頭鈍痛,待他扶著車壁弓起,掀開氈簾,卻見馬車外圍了一圈持刀的山匪。
他心中倒吸冷氣,連罵了幾聲倒霉。
當夜,容掌柜被山匪殺害的消息迅速傳開。
錢塘了一鍋粥,府衙的兵將葉縣、坳南兩地團團圍起,馬后祿等人跪在館驛門口不肯起,就差一頭撞死以示清白。
馬后祿著薛序鄰的袍子不肯松手,哭訴道:“我們膽子再大,斷不敢謀害國舅爺,這是殺頭的罪名啊……薛欽差,你明察秋毫,萬將此事查明,還我們一個清白!”
薛序鄰面上驚詫蹙眉,心底卻已是森冷一片。
他準備了許多天,專等著永平侯的人來殺他,未料到祁仲沂沒有對他下手,反能狠絕到對妻弟斬草除,更沒料到自己羅織來引他下水的通匪罪名,竟然是真的。
他在心里飛快思索,接下來要怎麼做,才能讓姚鶴守相信他的誠意。
兩淮的消息快馬加急傳到永京時已是深夜,張知得了信,不敢耽擱,一路奔坤明宮而去。
照微從夢里驚醒,隔著屏風聽見“容郁青”三個字,猛然扯開金帳,“你說誰……誰被山匪殺了?”
張知跪伏在地,聲道:“是容……容國舅爺……”
照微心中如熱油潑濺,先是轟然一聲,繼而漸漸泛涼。
祁令瞻深夜被宣宮中,見坤明宮里燈火煌煌,照微正焦急地在大殿中盤桓,長發未綰,臉凄冷,見了他,三兩步迎上去。
“哥哥,舅舅他出事了!”
祁令瞻心里并不比好過,神哀憫地看著,“我已知曉。”
照微雙目赤紅,想起傳令的話,眼里從兩頰落:“他們說賊人放火燒了馬車,舅舅渾已經……已經……只有玉佩和冠帶尚能辨認,正是我舅母給他打理的,他最常穿的那一套……”
話到最后已經泣不聲,祁令瞻扶住,出言安,卻又不知該說什麼,著驚懼悲傷的臉,一時心如刀割。
他的心中過許多可能,姚鶴守、薛序鄰、兩淮當地的員,可是細思之下皆有破綻。
容郁青在兩淮賺錢雖然討人嫌,可他畢竟是太后的舅舅、皇上的舅爺,殺他無異于謀大逆,是掉腦袋乃至誅九族的罪過,誰會為了一時意氣,冒如此風險?
照微與他想到了一起,哽聲拭淚道:“此事大有蹊蹺,府衙派人勘驗過現場,說至有八九個匪寇。葉縣和坳南既非富縣也非商道,匪寇怎麼會在那里流連?我不信此事是巧,必然是有預謀……可是誰敢,誰敢這樣做,殺了舅舅對他們有什麼好?”
“我明白,照微,你先別著急,冷靜一些……”
見臉與俱白,攥著他胳膊的手心冷得像冰,祁令瞻忙攙到小榻邊坐下,喚人取來熱茶,勸著喝了半盞。
直到緒冷靜了一些,只是仍落淚不止,祁令瞻屈膝蹲在榻邊,抬手為拭去眼淚。
他低聲對照微說道:“若從舅舅所營之事考慮,你我懷疑的人,都有說不通的地方,我懷疑幕后之人殺害舅舅,可能與布糧生意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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