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籟俱靜。
醫院的住院病房寂靜無聲,寂靜到可以聽到護士臺牆上時鍾分秒轉的聲音。
病房的門被從外打開。
腳步聲很輕,在病床前停下。
病床上的孟瓊安靜的躺著,潔的額頭被床頭那盞燈打得很亮,睫上翹,鼻梁以下被罩上了吸氧,將很的皮印出了紅印,明明是在呼吸的,卻儼然沒有一生氣。
有種破碎的。
真的碎了。
這一幕狠狠刻在沈逢西的腦海中,拓印、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痕跡。
整個人生理反應的抗拒,想要後退。
他不知忍了多久,用盡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將穩住腳步,沒有彈。
雙手死死握拳,卻還是忍不住有一。
是的。
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破碎的。
深夜遮去了時間跳躍的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逢西的手覆在了的額頭上。
細膩的,的。
他視線低垂,聲音沙啞,輕輕問:“還沒睡夠?”
“是不是在怨我來得晚了?”他低聲,“還是覺得我廢,甚至不能替你報仇,讓就這麽走了。”
病床上的人兒沒有一反應。
腦海中閃過那個記憶片段,在出租車上,孟瓊輕著他的額角,和他輕聲說,我從沒這麽想過你。
沈逢西眼睛有些酸疼。
“你怎麽總是這樣?”
總是這麽溫。
又總是這麽好。
總是會心疼這個,擔憂那個,可明明自己才是最該被關心的那一個。
活得小心翼翼,寧願自己更累更苦,也從不肯去麻煩別人。
他靜靜地,在椅子上坐下。
頭仰著,看天花板。
“還記得麽?很久之前,我陪你來過這個醫院,隻不過當時沒錢……。”
“……當時給你在地上披外套的時候,我就在想,以後一定要掙錢,掙很多的錢,掙到足以讓你在這地方住膩了才走。”
他眼有些酸,著眼皮,聲音沙啞。
“我甚至在想,要不我回去找我媽求饒算了,拿很大一筆的錢和你在一起,我們好好的,好一輩子。”
“但沒等到,也沒來得及。”
還是把孟瓊給弄丟了。
他輕哂了一聲。
沈逢西閉了閉眼,心口的生痛快要將他淹沒,猶如鈍刀割,麻麻的疼痛在不斷疊加上壘,折磨得痛不生。
他捫心自問,自己從來都不是個好人。
沒有多餘的憐憫心和同心,也從不會把多餘的時間浪費在其他人上,冷心、冷、冷,自從回國之後,為了謀取利益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是個薄寡義的商人。
又徹徹底底傷了孟瓊,傷了的心,以至於讓一度害怕婚姻,害怕自己。
沈逢西甚至在想,這是不是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他。
懲罰他這個無的混蛋。
可為什麽要這麽折磨孟瓊。
要折磨就來折磨他好了,為什麽躺在這上麵的人是孟瓊?
“不要再睡了。”
他結輕滾,自尊好像被懸在了高空之上,搖搖晃晃:“我不纏著你就是了,你不想見我,我就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隻要你醒了,我就走。”
“你不是喜歡那個喻嗎?我現在讓他回來。”沈逢西嗓音嘶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費力吐出幾個字節,“我不打擾你們,好不好?”
隻可惜,空的病房,除了他的自言自語,再無任何聲音。
他的聲音一落,寂靜無聲。
病床上的人仍閉著眼,一也不,隻有心電監護儀上的冰冷數據在告訴他——
還活著。
淩晨三點。
今晚悉尼的溫度還算可以,風也較為平和。
護士剛從配藥室掰完安瓿瓶出來,又累又困,打了個哈欠走到病房門口查房,正合計著下了晚班去吃些什麽,卻在某一間病房外停住了腳步。
看見了病房窗口玻璃那個男人的背影,他低頭,握著病床上人的手,在自己的額頭上,一言不發,頹然不堪,孤寂恓恓。
他在抖。
在惶恐。
最終,他的背影和周的黑暗一同沉寂在這毫無聲息的夜裏,好像再也明亮不起來了。
……
孟瓊昏迷了整整一周,再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無論請了多個專家團隊,依舊無計可施。
秦簡已經覺出了不對勁,打來不通電話,佑佑也是,就連祝黛也發來消息問是不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但沈逢西一條消息都沒回。
他沒心思。
手機撂在那幾天,電量也就掉了十幾格。
袁言正坐在等候椅上囫圇啃著麵包,和幾個拍攝組的華人電話通:“兩國兵還不斬來使呢,人家孟導演是北電派來友好流的,於於理,你們當然得拍個代表來了。我?我不是代表,我是家屬,我是哥……”
莫名其妙當了妹夫的沈逢西掃了他一眼。
袁言噤聲。
“別讓他們來,吵。”沈逢西淡淡。
袁言將手機挪遠點,湊近他說:“我知道,但是這事有關賠償,得讓他們來……”
“不需要。”
沈逢西沒再說別的,走去室外的煙室煙。
袁言咽下了最後一口麵包,想了想,也是。
沈逢西不差錢。
煙室部狹小,排煙的速度跟不上的速度,了兩煙,周已經都是煙霧,沈逢西任由這些煙將自己籠罩包圍,輕撣了撣煙灰,眼皮半垂著。
也就是這時候,袁言打來了電話。
不用想都知道又是什麽報銷的廢話,沈逢西了眉心,隨手接通。
“孟瓊醒了。”
袁言沉默幾秒,估計也是沒緩過來,“這次是真的。”
沈逢西沉默。
手中的煙灰抖了兩下,煙掉在了滅煙沙中。
他闊步趕到病房附近,將自己上這件滿是煙味的外套下來隨手扔在了旁邊的等候椅上,在推開門前的那一刻,沈逢西心底竟然沒有來的張,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麽。
推開門,袁言正在和醫生談。
病床上的孟瓊意識還是模糊的,眼無力眨著,緩慢而又遲鈍,聽到靜,也慢慢的看向了他。
對視。
他停了兩秒。
沈逢西的目定住,思緒也沉住,隻能分出一點心來約聽清醫生的那半句話:“Nodangertolifeanymore(不再有生命危險)……”
他攥了攥手,走到孟瓊麵前,俯下來低頭,輕聲問:“有沒有哪裏難?如果難就眨兩下眼。”
孟瓊仍緩緩眨眼,示意自己不難。
直到現在,一直在沈逢西心口上的那座山好像終於騰空了片刻,能給他機會息片刻,他低聲“嗯”了下,指腹溫挲著的額頭,緩緩道:“我就在這裏,你再好好休息一會兒。”
孟瓊想要說什麽,可困倦再度襲來,讓再次閉上了眼。
這次,在睡夢當中的孟瓊終於有了自主意識,不再是昏迷狀態。
做了一場夢。
夢裏的場景悉而又陌生,他們明明是現在的樣子,可卻一同住在悉尼的那個小小公寓裏,甚至還有佑佑。
那地方實在太小了,二三十平方米,每一都堆滿了他們生活的痕跡,一家三口的陶瓷杯子、不同比例大小的親子裝,在角落裏還放滿了沈俞佑平時最喜歡的兒牛……
小家夥扯著的袖子,興地吱哇:“媽媽,你快換子呀!你不是答應我今天吃完飯就和爸爸一起陪我去玩嗎?我要騎車車,騎車車!”
玄關放著沈逢西買給佑佑的生日禮,是一輛三歲孩子可以騎的兒小電車。
夢裏的今天,是沈俞佑的生日。
孟瓊抬頭,看到了廚房裏正在做飯的沈逢西。
隻能看見他的背影,手放在案板上,不疾不徐在切著什麽。
牽著佑佑的手,往他的方向走。
沈逢西似乎察覺到了,沒回頭,手中仍切著菜,聲音帶著些淡淡的生活氣息:“客廳有我早晨切好的水果,要是了就先吃兩口。”
孟瓊看著他的背影,眼睛有些酸。
“怎麽不說話?”他溫聲問。
佑佑搶先答:“媽媽肯定是了!爸爸你炒菜炒快點。”
沈逢西淡淡哂笑一聲,慢悠悠的:“知道你媽了還不來幫忙,沈俞佑,早上怎麽答應我的,全忘了?”
小家夥鬆開的手,飛快跑到爸爸邊。
“記得記得!爸爸給我買了車車,我要幫爸爸一起分擔家務!”
“嗯。”沈逢西隨手切下塊胡蘿卜,喂到佑佑邊。
孟瓊想向前走,想看清他們的臉,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麽走都像是在原地踏步,張了張口,卻是失聲的,耳邊的聲音像是從某種閉空間發出來的一樣,帶著沉悶的空間。
佑佑塞得滿滿的,皺起小眉頭,還在嘟囔:“爸爸,我都說了不吃胡蘿卜。”
“是嗎。”沈逢西淡淡,“那待會兒給你炒三盤。”
“我不吃!”
“那四盤。”
“爸爸你欺負人……”
忽然,耳邊好像湧進了一陣巨大的腳步聲,還有刻意低的談聲,仿佛在耳邊放了個喇叭一樣,任何聲響都變得格外震耳,孟瓊眼前的事以速消失不見,沈俞佑最後的聲音也被取。
心底彌漫上一無所知的恐慌,孟瓊想不出來,想又彈不得,周一片漆黑,黑到不可見。
慌了。
慌到快要不上氣來。
心電監護儀的數字正在快速上升,沈逢西薄抿,剛要去摁牆上的鈴,孟瓊卻醒了。
費力撐著眼皮,視線盯著他,一刻也不肯挪開。
沈逢西以為有什麽話要說,眉頭皺,彎腰挨到麵前低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的臉近在咫尺。
沈逢西滿臉是張和擔憂,眼底是淡淡的烏青,整個人狼狽且疲倦,額頭的那塊疤痕更嚴重了。
昏迷了一個星期。
他就寸步不離,陪了一個星期。
往日最潔癖,最不了襯衫有一點褶皺的他,變得憔悴不堪。
孟瓊紅了眼。
他卻以為是疼的。
要手去按鈴,卻被那雙手抱住。
又無力的手,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環住了他的脖子。
沈逢西形僵。
他沉默了幾秒,想起還是於不清醒的狀態,明白或許不知道自己是誰,隻手輕拍拍的背:“髒,先鬆手,我去醫生。”
因為戴著呼吸機,隻能發出特別微弱的細音,幾乎說一個字,就要停一下,孟瓊輕輕眨了下眼,和他說。
“別……走。”
“嗯。”沈逢西依舊在哄,“我不走。”
“風……”
風?
沈逢西下意識側頭看了眼病房房門的位置,以為是到了門外的穿堂風冷,要關門,他剛要起,卻到那呼吸機下的隔著一道屏障上了他的耳朵。
悉尼下起了秋雨,淅淅瀝瀝,連綿的雨珠砸在玻璃窗上響出靜,劈裏啪啦,輕的聲音斷斷續續,有些吃力,輕到讓人聽不清。
“別走。”
“逢……西。”
逢西。
是在他的名字。
沈逢西的逢西。
沈逢西手突然就在頓在那裏,嚨一窒。
大腦一片空白,宕機遲鈍。
人也是僵的。
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哭。
因為小時候隻要一哭,就會遭到父親嚴厲的教訓和一頓毒打。
父親說,這是隻有弱者才會做的事。
可那時候沈逢西太小,人很倔,邊哭邊逞強還說這是人正常的生理現象,次次便被挨打的更狠。
在一次被打到耳鳴住進醫院後,沈逢西發現自己不會哭了,像是創後的應激反應,無論沈父怎麽打都跪在地上悶聲不吭,再也沒紅過眼。
從那之後,這些年無論經曆了怎樣的事,即使是孟瓊離開悉尼那些天,半條命都要丟了,他都沒有掉過一滴淚。
不是不哭,而是已經不會哭了。
他好像喪失了這項發泄的權力。
可是在現在。
在聽到孟瓊需要自己的這一刻。
莫名其妙的,沈逢西心口得生疼,眼尾泛酸,他將頭埋進孟瓊的頸窩,雙手從被褥下環住的肩頭,猶如要將進中一般抱,深深吸了口氣。
“不走。”
“不走。”
他低聲,眼眶紅了。
“隻要你要我,我就永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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