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傍晚七點，晚飯不吃，佑佑非鬧著要吃小熊餅幹。起因是因為今天在醫院排隊時，袁言給他買了袋子餅幹吃，讓他不鬧騰，平時很吃這種東西的小家夥一吃，眼都亮了，現在又嚷嚷著要吃。

孟瓊是不慣他這個病的。

況且最近變天，佑佑有些鬧嗓子，不能老吃這些東西，溫的聲音帶著些嚴肅：“沈俞佑，你如果再這麽鬧下去，晚上就不用吃飯了。”

聽見媽媽自己全名，小家夥害怕了，一句話也不說，老老實實把盤子裏的西蘭花吃幹淨，又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碗粥。

“媽媽不是不讓你吃，但是你今天已經吃過了，況且你不吃晚飯，再吃這些東西會沒有力氣的知道嗎？”孟瓊耐心和他說，“這樣的話，你長大之後就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孩子了。”

佑佑似懂非懂點點頭。

“佑佑知道了。”

隻是在他這個年紀來說，小熊餅幹可能會比喜歡的孩子更有力。

看他一臉小委屈樣，孟瓊有些好笑，便和旁邊早就看不下去心疼佑佑的孫姨說：“那您陪著他去便利店買一袋吧，就當做他今天聽話的獎勵。”

孫姨就等說這話了，立刻摘了上的圍就要帶佑佑下樓。

一老一小興得很。

“餅幹隻可以買一袋哦。”叮囑。

“知道了媽媽！”佑佑高興應下。

孟瓊倒是信得過佑佑的，因為這小家夥傻乎乎，說一袋就是一袋，但孫姨可不一樣，總是慣著他買一大堆東西。

發覺孟小姐盯著自己，孫姨尷尬咳了一聲：“知道了，孟小姐……”

十幾分鍾之後，兩人還沒有回來。

孟瓊就知道們一定又是去較遠的那個連鎖大商超裏逛超市了，無奈歎了口氣，將家裏的廚餘垃圾收拾了下，下樓去倒垃圾。

聽說最近附近地區有沙塵暴，連著北城也遭了殃。

一出門，就是一陣風沙，傍晚的夜都是昏黃的。

將袋子扔進垃圾桶後，一個轉，腳下的步子陡然停住。

兩三米遠的距離，看清來人。

是沈逢西。

他眼角眉梢帶著些風塵仆仆的倦意，上那件向來板正筆的西裝外套扣子半鬆半開的，就站在麵前，這麽突然的，毫無征兆的。

“有事嗎？”

輕聲問。

南邊吹來的風中帶著些細小不被眼察覺的沙塵顆粒，在影影綽綽的線下暴了些許蹤跡，沈逢西的視線是看著的，那雙眸子裏的緒暗了又暗，快要被這場匿在傍晚的沙塵風暴包圍。

良久，他低聲。

“當年，很難過吧。”

聲音已經啞得不像話。

孟瓊愣了一瞬：“什麽？”

許久，沈逢西有些分散的視線緩緩聚焦到一，他黑眸裏的緒也開始聚攏，扯著自己早已幹的嚨，聲音發啞，一字一句：“自己一個人，從悉尼回來，是不是很難過？”

孟瓊看著他眼底的傷神，輕輕抿住。

沉默了。

因為明白沈逢西說的是什麽。

現在再回想起當年，的片段是零碎且零散的，當時渾渾噩噩一個人從悉尼回到國，回到的家鄉襄南，聽著親戚朋友對的議論紛紛，又聽著親生父母對的辱辱罵，孟瓊都沒彈一下，麵無表將爺爺的帶走，離開了這個曾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直到安置好冠塚，坐在墓前。

原以為可以堅強地做完這一切。

隻是坐在這裏，麵對著一無際的黑夜，那繃了不知道多久的緒防線就這麽斷了。

那一刻的，畢生難忘。

仿佛被全世界拋棄，隻剩下一個人。

……

“對不起。”

沈逢西的聲音將從回憶中離出思緒。

他扯著幹的聲音重複。

“對不起。”

他瞞份隻是因為不想再和沈家有任何聯係，因為不會再有關聯，所以也就沒必要告訴孟瓊。

可他沒想到，他隨口說出來的話，卻讓孟瓊承了這麽大的傷害，也本想象不到孟瓊會有這樣的世，不是鄙夷，不是震驚。

而是心疼。

心疼一個人經曆了這麽多本不屬於這個年紀該有的遭遇，沈逢西心口某個地方在揪，扯著他整個手臂的神經線都在發麻，剛要開口解釋：“當年——”

隔著十米遠左右的位置，佑佑被孫姨帶了回來。

兩人手上各拎著個手提袋，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邊，唯有孫姨還在小聲囑咐：“這些不是讓你一天吃完的，回去讓媽媽保管，好不好？我們分幾次把它們吃掉。”

“好！謝謝孫，佑佑最喜歡孫了！”

小家夥一蹦一跳地走進樓道，甜得很。

看樣子，是買了很多袋小熊餅幹。

“逢西，你知道嗎？”

孟瓊收回視線，沒有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在半個小時前，我收到了一條消息，我的節目被退了。”

《文檔案》首期片沒過審，被退了回來。

也就是說，和團隊以及聶老師這麽多天的辛苦和努力就這麽白費了，全都功虧一簣，什麽都沒了。

“包括現在，站在這裏這一刻，我腦袋裏裝的都是明天該如何去麵對我團隊裏的那群員工，該如何安他們的緒，告訴他們不要氣餒，以及……我今晚應該怎樣才能哄著佑佑喝下他最不願意喝的去火藥。”

孟瓊抬頭，目定住，看著路燈下那些飛蛾撲火般悶頭撞向白熾燈的蟲蠅，來來回回用力撞上去，仿佛不知疲倦，聲音輕輕的，“我的意思是，逢西，你說的那些事於我而言已經是過去式，現在有很多比這些回憶更重要的事堆攢著，等著我去做。”

“所以你不用和我解釋當年的事，不重要，況且都過去了，不是嗎？”

天大的事，也不過一句都過去了。

從前無數個深夜裏掙紮著想要忘記的記憶，在現在回想起來，好像真的隻是做了一場噩夢，不願意再想起，也不願意再提起。

都過去了。

這四個字的威力太大了。

猶如當頭一棒，能把人瞬間錘得沒一點力氣。沈逢西看著平靜的神，那些衝上頭頂的懊悔緒被澆滅，驟然降了溫。

“從前的是非對錯，你錯也好，我錯也罷，但已經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們也不該再反複深究了。”

“就這樣吧。”

的聲音低到歎息，“別再執著於過去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不是想原諒誰，也不是想被誰原諒，隻是覺得時間流逝，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對過去的不平與糾結之中，況且那年兩人都不夠，莽莽撞撞不管不顧，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沈逢西嚨幹，眸深重，低聲說：“可我做不到。”

“但你總會做到的。”

孟瓊隻是這麽回答，低頭，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不說了，我還要回去——”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束住了的腰。

凜冽的煙草味撲麵而來。

沈逢西抱住了，頭埋在的肩頸裏，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啞聲重複著：“孟瓊，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他試過了，但他做不到沒有的生活。

他懊悔，懊悔因為當年的誤會讓兩人分開，也懊悔他這三年來所做的混賬事，他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在把孟瓊從他邊推開，推得越來越遠。

他的手是冰涼的，到頸後的臉頰也是冰涼的，整個人猶如一塊寒冰。

孟瓊聽著他罕見帶有聲的語氣，看著向來高傲的他卑微到如此地步，就這麽麻木被抱著，一也不，安安靜靜的。

他們兩人明明距離很近。

甚至能清晰到孟瓊強有力的心跳聲，可沈逢西抱著，卻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不他控製，一無力蔓延至渾上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曾經，我也以為我會堅持不下去。”

“但事實告訴我，這世上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風沙迷了眼，孟瓊靜靜的，依舊沒什麽過多的緒，“我已經放下了。”

一字一頓的。

“逢西，終有一天，你也會放下的。”

聲音冷靜到簡直可以用淡如水來形容。

太冷靜了。

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容，也沒有一點。

抱著的人，逐漸沒了靜，變得僵。

孟瓊沒再說什麽，輕輕推開了他的手，隻留下一句：“風大，早些回去。”之後，便轉走上樓去了。

那天，北城的沙塵暴在傍晚八點，終於來襲。

城市可見度明顯降低。

黃沙漫漫，風聲灌耳。

沈逢西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幾刀，捅得整個心四分五裂，捅得稀爛。他沉默著，好半晌都沒了靜，直到一陣冷冽的風吹來，他仍站在原地巋然不，隻是掀起眼皮，抬頭看向九樓。

看燈亮，看燈滅。

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欠了太多太多，想要彌補的也太多太多。

所以，他到底該怎麽做？

到底怎麽做，孟瓊才能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