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主的報恩
信中寫著什麽呢?
上次隻有一句話,說他已履行諾言,放薑賁歸齊。
或許這次是問如今魏國的局勢,問抗楚的計謀,更或者,隻是把他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比如城外,那一句“心儀”。
——“孤心儀安國公主薑禾,特地從涇水旁趕來表白。不知魏公子對這件事,怎麽看?”
那時候,他這麽說。薑禾還記得趙政的神,是挑釁,是驕傲,還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麵前是魏忌灼熱的眼神,薑禾的心卻不控製地飄到了別。強令自己凝神,睫輕,開口道:“魏公子,我……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嫁人,也沒有想過嫁給什麽人。
父親教過許多,卻沒有同提過這些。
母親過世得早,父親亦父亦母地教導稚,關懷備至。但很多隻有母親方便說的話,他是沒辦法開口的。
而薑禾自己,目睹七國征戰的混,年紀雖小卻想終止戰爭,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興國安邦,繼而一統華夏九州。
趙政曾問是不是要嫁給魏忌,那時半睡半醒,覺得嫁給魏忌自然很好。但如今麵對他的求娶,薑禾的心裏卻像堵著一片薄薄的樹葉,雖然很輕,卻得開不了口。
外麵有護衛的走聲,有莫名的鳥兒落在梨樹枝頭,得悠長哀婉。屋的每一刻鍾,都像有一年那麽長。
“你沒有想過嗎?”
魏忌的詢問聲也很
低,像清晨山澗中的溪流,不急不躁,認真卻小心地過巖石,擁有水滴石穿的耐心。
薑禾點頭,把手小心地從魏忌手中出,似乎擔心稍不留意,便會傷害到他一星半點。
“那一年你救了我的命,”看著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溫潤自然,“我那時覺得無以為報。後來想通了,既然魏公子想要天下止於戰,那我便可以幫你,先變法圖強,再攻掠六國。為了這些,三年來我想了許多方法,也覺得可行。那時在雍國,即便不知道父親的消息,我也會跟你回來的。雖然我曾經在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但對於我來說,是你的故鄉,也就是我的,半個家。”
說到此對魏忌笑笑,一向爽朗明豔的神中有些疚,卻仍坦誠道:“所以,對不——”
“你沒有對不起誰。”魏忌打斷的話,深吸一口氣坐直了子。
他仍然神含笑,姿態也舒展自然,領口繡著的水形波紋閃銀芒,更加襯托得麵如冠玉。
即便在表達心意後被拒,他也仍保留著自小養的從容不迫,風姿卓然。
但薑禾總覺得魏忌的眼睛裏,像碎了一地冰霜。也覺得他的呼吸都快了起來,像要躲避什麽刺心扉的利劍。
不知道該不該安。
又覺得他這樣驕傲的人,安他,等同於傷口撒鹽。
魏忌笑著搖了搖頭,聲音一如往常道:“小禾,我竟沒
有想過,你為我做的種種,都隻是報恩。”
“不,”薑禾解釋道,“我們之間,還有同生共死的意。”
魏忌的子更退開了些,笑得如春日樹枝掉落的梨花,明卻又寂寞:“小禾,其實我想跟你說,我救你不假,但害你的是我的兄長,我隻是……贖罪罷了。”他緩緩起,素白卻名貴的錦垂下,轉的速度緩慢又難過,徐徐道:“但我又不敢說,因為我怕說了,你即刻便會離去。喜歡你,想要你的人那麽多,不到我魏忌。”
“魏公子。”薑禾起道。
魏忌忽然轉過頭,笑容散開,勉強帶著一點玩笑的語氣道:“我記得你一直喚他的名字,對嗎?”
他……誰呀?
“他是一國之君,你喚他的名字卻如同呼喚摯友親朋。可你一直喚我‘公子’,跟別的人,沒什麽兩樣。我那時就應該想到,你待他,跟別人不同。”
趙政嗎?
那時在城外,趙政說他是來表白,薑禾製止他的話,直呼他的名字。
沒想到魏忌記得這件事。
薑禾神疑,螓首低垂,不知該說些什麽。
“沒關係,”魏忌道,“小禾,你能幸福快樂,比什麽都重要。”
他說不下去,邁步走到門邊想要離去。剛要開門,卻有淩的腳步聲響起,一人在外急急道:“公子,有邸報到。”
魏忌打開門接過邸報,隻看了一眼,神就變了。
薑禾向他走近,魏忌抬頭,
正迎上有些張的神。
魏忌心中一暖,卻又苦笑。
的確是這樣的,盼著魏國好,盼著他可以帶領魏國百姓人壽年、蒸蒸日上。
“你說的對,”魏忌把邸報遞給薑禾,難以抑製痛苦道,“羋負芻那個人的確沒有下限不擇手段。芒卯將軍切斷了他的糧道,他為了報複,竟做出屠村這樣的惡事!真是慘無人道!”
魏忌拳頭握,氣憤異常。
屠村?
薑禾的心沉下去。
邸報上說,羋負芻久圍大梁,希先養蓄銳,再拖垮大梁城將士的士氣,讓大梁城無糧可吃再行攻擊。結果他自己的糧道卻被截斷,將士得到消息群憤怒,羋負芻為了泄憤,隨便挑了一個鄰大梁的村莊,一舉屠村。
“老弱婦孺皆不放過,以人為柴。”
邸報中這樣說。
薑禾閉了閉眼。
夢中出現千百次的景又一次浮現。
那時隨同父親出使燕國。
燕趙剛剛打過一仗,各有勝負已經退兵。使團經過一個村莊,隨帶的糧食吃完了,父親給一些燕國的貨幣圜錢,讓跟著一隊兵馬去買糧。
村莊裏靜悄悄的,喚了很久,沒有人應聲。
過了一會兒,長街盡頭出現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懷裏抱著一個嬰兒,緩緩走來。
“你家有糧嗎?我這裏有錢,來買些糧食。”
怕士兵驚了婦人,小小年紀的薑禾主走上前去,對婦人說話。
那婦人像是沒有聽到,走到村邊
道路旁,消失在一塊田地裏。
薑禾好奇地跟過去,發現把孩子放進一個土坑。
那孩子麵慘白,早已沒了呼吸。
坑很大,裏麵除了幾個月大的孩子,還躺著那孩子的父親、爺爺,以及他的哥哥姐姐們。
他們上的傷口各不相同,一個個殘忍可怖。
“都死了。”人的聲音聽不出悲傷,隻有些木訥。
走到坑裏去,緩緩躺下,左右手各摟著一個孩子,哭嚎道:“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薑禾迅速跑過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人抓起一把鏽跡斑斑的鐮刀,一刀割斷了自己的嚨。
死在薑禾麵前。
噴濺而出的,落在薑禾紅的邊緣,濃重,永遠烙印在心裏。
屠村,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是戰爭中最為歹毒,卻又無法避免的事。
而七國之間五百年的混戰,這麽死去的人,已無法計數。
“太後和陛下如今是什麽意思?”薑禾問道。
送邸報來的侍躬道:“太後和陛下的意思,是希公子去大梁同楚國和談。太後仍說,非到萬不得已,不能與楚國開戰。”
“我去!”
魏忌憤然道:“太後不肯給兵馬,本公子再一次也便罷了。楚國如此,人神共憤孰不可忍!”
兵馬嗎?
上一次兵符救趙,魏王迫於形勢寬恕了魏忌。這一次的魏國國君是他的侄子,見識短淺,還會那樣嗎?
“魏公子,”薑禾上前一步
,深吸一口氣道,“是不是我若應了婚事,太後,就準你領兵抗楚?”
魏忌看著薑禾,眼中一時紛如麻。
“你……”他咬道,“不必如此。”
薑禾看著他,目誠摯:“左右我已經嫁過一次,魏公子不覺得吃虧,便好。”
“我是覺得你委屈。”魏忌道。
即便是與合謀欺騙太後,他也為委屈。
“誰又不委屈呢?”薑禾緩緩搖頭,看著院落裏掉葉子的樹木,淒然道,“大梁城被困的軍民,邊境死傷的百姓,他們,都比我無辜,卻又比我更委屈,更悲慘。”
結束吧,讓這一切,早點結束。
然後魏國勢必崛起,終有一日,楚國再不敢來犯。
湯池裏的水已經冷,坐在裏麵的人,卻仍然沒有起。
信到時,雍國國君趙政剛剛泡藥湯。
為了調養積蓄毒素的,醫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每次趁藥湯炙熱時浸泡,皮便如同被刀割火燎般疼痛。
侍總管李溫舟覺得這藥湯無濟於事,但也聊勝於無。今日信到時,他為了減緩趙政的疼痛,連忙把信呈送進來。
趙政果然展眉打開,可他細細看了幾遍,便把子靠著池壁,微微閉眼,一不了。
李溫舟不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麽,也不敢問,更不敢提醒趙政,水已經涼了。
他懊悔不已,隻好往池子裏加熱水。
終於,趙政輕輕歎了口氣道:“讓你去報恩,沒讓你以
飼虎,你這個傻子。”
以飼虎?出什麽事了?
李溫舟一顆心提了起來。
“阿翁。”趙政已經起。
這些年他雖然常常中毒病著,但沒忘了騎馬箭熬煉筋骨。水漬沿著他虯結的落下,滴答掉湯池。
“孤還沒有駕親征過吧?”他凝眉道。
短短一句,李溫舟卻心頭猛驚,好似看到千軍萬馬橫於陣前,誰人敢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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