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大樹棲於水湖旁,螢火蟲仍繞其飛舞,河水仍靜靜流淌,林間微風掃過,起一圈又散又合的漣漪。
溫存過後,裴筠庭半睜著眼,緩緩回神。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倦怠,疲憊不堪,說話的力氣也無。
耳邊傳來他溫的低聲詢問:“裴綰綰,水是幹淨的,要不……我帶你下去洗個澡?”
裴筠庭有些猶豫。
看明白的想法,燕懷瑾抖著肩膀笑了好一會兒,隨後將人攔腰抱起:“怕什麽,不會再折騰你了。”
裴筠庭輕哼一聲,手攬上他的脖子:“誰知道呢。”
這頭兩人溫存中,另一頭被燕懷瑾調走的暗衛們正圍著火堆吃展昭幾人給的烤,趁著難得休息的空隙聊天:“你們說,主子預備何時與二小姐親啊,我這都等不及要喝喜酒了。”
“雖然我也喜歡二小姐,可這……不了吧?要能,聖上不早就賜婚了,何必等到現在?”
“唉,這話我不認同。”另一個人嚼了嚼裏的烤,揮揮手裏的串,“你莫不是還未知曉他倆如今的關係?我賭能。”
“我也覺得他倆一定能。”展元著火堆,目有幾分遲緩,聲音卻篤定,“況且一想到,最後並非二小姐與主子親,我這心裏,就總刺撓。”
聞言,展昭頗認同地點了點頭。
周思年混跡在這群人中間,一言未發,也因此,其餘人也沒怎麽注意到他。
聽罷他們的議論,周思年才似回神般,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遠傳來一陣腳步聲,不輕不重,放在廣闊的郊外,沒點耳力是極難察覺的。然而能在燕懷瑾邊,為他所用的人,豈為凡夫俗子,剛一聽到聲響,便齊刷刷地站起來。
眾人轉頭去,就見燕懷瑾正抱著昏睡的裴筠庭,穩穩當當地朝他們走來。
離得近了就會發現,二人發尾尚留有清洗過的痕跡,漉漉地搭在腦後。
周思年目複雜,但為不打擾睡著的裴筠庭,便沒出聲,眼瞧著燕懷瑾徑直將人抱到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吩咐銀兒軼兒替幹頭發後才離開。
不知為何,心中無端萌生一種香豬拱了自家白菜的覺,說不上壞,可又實在說不上好。
他轉過來,微歎口氣。
……
裴萱盯著牢籠外昏暗的燭,呆滯地躺在地牢那張曾經無比嫌棄的,又髒又臭的小床上,用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回顧了自己半長不短的一生。
牢裏的腐黴夾雜陣陣惡臭鑽鼻中,卻始終麻木不仁。
想起裴筠庭對自己說的最後一番話。
“裴萱,你自始至終都恨錯了人,我要是你,現在就能斷了自己。”
彼時裴萱用無比毒憤恨的目瞪著,喑啞著嗓子道:“裴筠庭,你別以為自己贏了就能耀武揚威,一輩子那麽長,誰又能料到未來的日子如何呢?我賭……賭你一定沒有好下場。”
“不勞費心。”裴筠庭付之一笑,“我的結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你的人生,已經一到頭了。”
裴萱的心狠狠往下沉了一沉:“什麽意思?”
“莫非你還心存僥幸,認為做了通敵叛國,殺人未遂的事還能逃不?”語氣稀鬆平常,好似隻是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屆時你出來後,日子也不會比在牢裏好過多,於你而言,恐怕生不如死。”
裴萱自然明白的意思,可未等作出反應,燕懷瑾便帶著裴筠庭離開了。
以如今的境,也隻得看著一行人揮揮袖,徑自遠去。
一門之隔,牢牢外,涇渭分明。
直至腳步聲漸漸消失,一切歸於平靜後,裴萱才塌下脊背,緩緩癱坐在地。
都聽獄卒說了,殺人未遂,主犯絞刑。從犯分兩種況,一起手的杖一百,流放三千裏;參與謀劃但未手的,杖一百,徒三年。
裴萱疲憊不堪地閉上眼,做了一個夢。
夢裏回到了十年前的鎮安侯府,回到了那個讓一生難忘的窗臺下,聽著老夫人,的祖母吩咐將聖上賞賜的料給長房的姑娘挑走後,再把剩的給二三房的姑娘相看。那天夜裏,年無知的拉住母親,破天荒地詢問為什麽庶總要低人一等。
再轉眼已到上學的年紀,卻依舊無法得到與嫡子嫡一樣的待遇,進藏龍臥虎,學生們非富即貴的翰林院讀書,還是趙姨娘求老侯爺和老夫人許久,磨泡後,二三房的孩子才得以進僅次於翰林院的麗正書院上學。
二三房皆由妾生,故不作為正妻的老夫人待見,老侯爺自致仕以來便對庶支不聞不問,整日閑散,修養,寧願養隻鳥兒也不肯管管他們。
開始意識到,嫡與庶,一字之差,中間隔著多大的鴻,宛若銀河,憑一己之力本無力扭轉。
其實諸如此類的事,早已目睹無數次。
譬如曾無比,卻也隻能眼著的,溽暑裏的那碗櫻桃冰酪;譬如自己的父親,正因是庶子,所以才會被人棄之如敝屣;譬如裴孟喆出事後,邊人趨利避害,那幾個妾收拾行李,準備聽著風聲逃走,連合離書都不敢要。
凡果必有因,凡因也必有果。以因為果,無論因果,皆為自己修得。③
一切因果,皆為咎由自取。
恍惚間,好像聞到遠飄來的,櫻桃冰酪的味道。
睜眼,沒有旁人挑剩的布料、沒有爭吵不休的爹娘、更沒有櫻桃冰酪。
暗幽寂的地牢中,終於從這場曠日持久的夢中走出來,幡然醒悟,原來裴筠庭說的是真的。
這並非好夢。
是,恨錯了人。
真正有錯的,一直都是世俗。
然而無論再說什麽,都無法挽回蹉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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