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綱眼神躲閃,借著低頭喝酒的功夫,急急捋清了閨話里的信息,而后就想給自己一掌。
大意了,陸九萬話里真真假假,對錯摻半,分明是不知打哪兒知道了一鱗半爪,擱這兒套自己的話呢!
再捋一遍信息,老陸急了:“趙長蒙算哪門子的老敵,你娘都沒正眼瞧過他!就小時候隨手幫了他一把,他自個兒把你娘當仙兒,連湊上前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慫貨!”
本來想套出親娘跟長興教關系的陸九萬直接無語了。
行,真行,老子關注點真神奇!
說的陸正綱結結實實扇了自己一耳,氣得不說話了。
陸九萬算是明白自己當初一刀砍了趙長蒙的黃花梨翹頭案,為何還能保住小命了。端起茶碗噸噸噸灌了一氣,心說合著不是兩男爭一,老趙人家得算“娘家人”。
這一刻,陸千戶難得為自己的齷齪之心而愧。
想了想,猶豫著問:“老趙是不是喊我娘‘春兒’?”
“春兒?”陸正綱直接笑了,“他認識你娘的時候,你娘還鐘雪呢!再說那個慫貨敢喊這麼親昵嗎?老子不死他!”
陸九萬皺了皺眉,覺得不對勁兒。
想起了發燒那次夢到的景:
煙雨蒙蒙,一個陌生的男人踟躕著靠近鐘春雪,惶急而激地呼喚:“知春。春兒!”
鐘春雪聲音陡然嚴厲,似乎很生氣。
男人往年陸九萬了眼,渾繚繞著落寞而欣的氣息。他沖鐘春雪點點頭,轉離去。
陸千戶撐著額頭,越想越覺得那不是單純做夢,應當是真實發生過。
“爹,你認識的人里,有誰喊我娘‘知春’的麼?”陸九萬尋思來尋思去,覺得還是得讓老陸知道,“我小時候有個男人曾經惹惱過我娘,他倆,應當認識。”
陸正綱神茫然,搖了搖頭:“你娘從沒跟我說過這個名字。”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地問,“那男的多大歲數,長得俊麼?”
陸九萬扶額,認真強調:“我娘當時很生氣,把他訓走了。所以你不要誤會。”
陸正綱大大地松了口氣,喜笑開:“我不生氣,我生啥氣啊!你娘眼老好了,肯定不會看上別人!”
陸九萬總算知道自個兒為何天生如此自信了。
撐著下,百思不得其解,那個男人不是老趙的話,又會是誰呢?聽老陸的意思,他也沒見過,甚至于鐘春雪都沒向他過。
是母親走失時認識的?
“長興教,怎麼會是長興教呢?”陸正綱冷靜下來后,遲疑著開口,“其實,我真不知你娘在長興教,我只知道你娘在干一樁大事。要我當死了,別給添。”
“你肯聽?”陸九萬回過神來,斜睨他,“我尋思著您沒提刀殺過去,真是好脾氣哦!”
陸正綱沒被怪氣激怒,他淡淡道:“你娘說,我要敢冒頭,保不住你。”
陸九萬思量來思量去,不得不承認,年無知且狂妄自大的自己,還真是兩人的死。
“爹知道你想去紅軍,你什麼志向,爹還能不懂?”陸正綱難得耐下心來代,“可你娘不讓你去邊關。讓我等,說大功告前,我若敢讓你接近邊關,寧可直接毒死你。那毒,我是見過的,說毒你就毒你,自個兒都不一定有解藥!”
陸九萬倒吸一口涼氣:“那麼狠?我是親生的麼?”
“是啊!”陸正綱拍脯保證,“你娘生你那天,我就蹲門外等著呢!生怕你娘痛極了,直接一瓶毒藥把穩婆給毒死了。”
陸九萬徹底服了。
多好的娘啊,多麼的弱不風啊!
合著還得謝老趙這幾年沒派去邊關辦過差,不然怕是尸都化白骨了。
“您什麼時候見的我娘?”陸九萬忍不住問,“應當不是我娘孤救您那次吧?”
“我就知道瞞不住你。”老陸認栽,說了實話,“當初從榆林戰場回來,京師不是在大清洗麼,我那時不確定你娘還活著,還以為所謂十年之約是你娘忽悠我,就滿腔仇恨,也跟著上躥下跳,跳著跳著把自己跳牢里去了。”
陸九萬回憶了下,那段時間老陸的確經常不在家,脾氣也不太好,天天不是在罵人,就是在罵人的路上。有段時間他因為當街揍人,把自己作進了牢里,還是太子跑前跑后把人撈出來的。
陸九萬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親爹親娘總能干出些讓沒法評價的事。
“你娘大概是怕我真個惹出事來吧?就把我引出城,大半夜的見了我一面。然后就再沒信了。”陸正綱怕不信,舉起手來發誓,“真沒再見過!這次不騙你。”
陸九萬若有所思,怪不得老陸出獄后,人突然平和了下來,合著是老婆沒死,又有奔頭了。
“其實我讓你進白澤衛吧,一來是在京師給你找點事做,拴住你,免得你總想往邊關跑。二來,我也是想著,萬一你有出息,將來也能幫你娘一把。”老陸老老實實地道,“你看,這不就,機會來了嘛!那長興教是邪教吧?閨,你可一定得保住你娘,不然你就是不孝!”
最后一句話,陸正綱說得惡狠狠的,陸九萬有理由相信,如果敢大義滅親,老陸絕對會把自己逐出家門。
不能跟一個老婆反復失蹤的倒霉蛋講《大燕律》,這個男人現在剛看到希,惹不起,也不能惹。
于是,只能勉強地道:“我盡力吧!”
陸正綱瞧出言不由衷,有點不高興,卻沒再相。老陸狠狠灌了兩杯酒,才撂了杯子,掀過這頁,轉而興致地問:“你見到你娘了麼?好麼?有沒有想我,不,想咱爺倆?”
陸九萬嘆氣,撐著額頭完全不想說話。
然而陸正綱仿佛看不見閨心不好,又或者看見了裝看不見,反正就是拉著嘚啵嘚啵個沒完:“你娘生得好看,又懂藥,一定保養得不錯吧?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辦完事兒,需要咱爺倆幫忙不?”
陸九萬把腦袋磕在石桌上,長嘆了口氣。
老婆不在邊的男人太可怕了!
快夜了,京師城門繁忙了起來,進進出出的百姓行匆匆,勞累了一天的守衛也漸漸開始敷衍,倘若這個時候帶罪犯出城,城門一關,如無急理由,差怕是得翌日清晨才能實施抓捕。
夜幕降臨,白澤衛署只余幾盞燈還亮著。藥局的藥昏昏睡,互相靠著葷段子提神。
無人小徑上,一抹人影晃了過來,看量似乎是名子,走近了燈一照,方瞧出穿了千戶的服。
被推出來開門的藥是新來的,人還認不全,僅憑服和形判斷應當是署唯一的千戶。他索著打開了院門:“這麼晚了,陸千戶還沒回家哪?”
“嗯。”千戶往下了帽,無聲環視院落。
藥看不像有傷病的模樣,立即反應過來:“您是來提那個和尚麼?小的帶您過去。”
千戶微微頷首,一聲不吭跟上了他。
然而就在此時,虛掩的院門被人推開了,程心念著肩膀走了進來。終日謄抄卷宗,手腕肩膀實在遭不住,打算過來拿幾膏藥。
夜有點黑,院里的燈不太亮,程心念瞇著眼向千戶,奇怪地問:“陸千戶,您不是回家了麼?”
千戶抬起頭,出了寒閃爍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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