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穿街過巷，漸漸遠離了人群，在郊外漫無目的地瞎跑。

陸九萬不遠不近跟著他，任由他發泄著心中怨氣。可白玉京顯然不這麼想，他回過頭來吼：“別跟著我！我不會傷害你所熱的大燕，行了吧？”

年雙眼赤紅，眼角帶著潤，憤怒與委屈在腔來回沖撞，撞得他鼻腔酸，幾乎克制不住哭腔。

陸九萬嘆了口氣，稍稍落后一些，給足了他緩和的距離。

白玉京攆不走，只好任由跟著。年抬起手背，狠狠抹了把臉，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然而駿馬素日里只在城中拉車，養得脾氣大了些，只認馬夫和謝揚，如今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催促，不由來了火氣，猛然撒開四蹄狂奔，白玉京心神恍惚，一個沒抓好，竟直接被掀飛了出去！

“公爺！”

陸九萬嚇了一跳，慌忙策馬過去查看：“你別！我給你瞧瞧！”子利落躍下馬來，按住了掙扎著要爬起來的白玉京，同時吩咐跟隨多年的棗紅馬，“把它追回來。”

棗紅馬通人，咴咴了兩聲，鄙夷地瞥了眼老要主人相救的無能書生，徑自跑遠了。

白玉京摔得頭暈眼花，渾痛得幾乎散架，如今被一匹馬鄙視，突然間就不想忍了，抑多年的憋屈倏地發出來，他坐著捶地大哭：“百無一用是書生！枉我自詡神，枉我讀書多年，可到頭來，我就是個無關要的小卒子！”

“公爺，你冷靜點！”陸九萬顧不得男大防，撲過去抱住他，不讓他折騰淋漓的手，“誰說卒子無關要，卒子過了河，可以橫著走，關鍵時刻，能將軍的！”

“將軍？”白玉京緒激地掙扎，長笑道，“你覺得我還有這個機會麼？我能將誰的軍？！所有人都把我當個笑話看，誰都知道護國公府出了個紈绔子弟，白家起不來了，永遠都起不來了！”

“起得來！”陸九萬制住他，沖他吼，“你還可以參加科舉！憑你之才，只要無人限制，將來依然可以重新站起來！這才是你的長項，不是麼？”

“我就算考中了進士又能怎樣？”白玉京崩潰大喊，“你聽說誰家公侯能閣的？我就算途平順，這輩子頂天做到六部尚書！可你又怎麼知道，朝廷不會用一個閑職打發我？”

“不試試，不走到最后，你怎麼知道不行？”陸九萬火了，攥住他的襟，怒道，“白玉京，你有點出息，你們白家往上數幾代，不過是一介商人。你白家先祖能改換門庭，你怎麼就不行？”

“那是世！太平年代和世能一樣麼？”白玉京慘笑，“你給我留點尊嚴吧！難道要京師所有人都瞧著我不知死活地往上爬，撞得頭破流，狼狽不堪才算出息？”

陸九萬看不得他這頹廢消沉的模樣，拉著他湊近自己，一字一頓地道：“我一向認為，人應該有口氣撐著。前邊有南墻，那就拆了；前邊有黃河，那就搭橋造船。天無絕人之路，能死你的，只有你自己。”

夕斜照，渲染得天地一片昏黃，兩人一個坐一個單膝跪地，衫凌，神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白玉京劇烈息著，方才的一番折騰令他氣力耗盡，心氣一散，渾都疼了起來，聲音也低沉了下去：“若是，若是拆不呢？”

“那就換條路走。”陸九萬直視著他，神嚴肅，“天下之路萬萬條，怎麼走不是走？破船還有三千釘，護國公府再落魄，也比街上販夫走卒強吧？”

白玉京想了想，氣勢弱了下去，終于有心思考慮其他。

陸九萬嘆了口氣，緩了下來：“傷到哪兒了？”

白玉京自己檢查了一番，吸了吸鼻子，弱弱出了右腳：“腳踝疼。”

陸九萬不顧他反對，劈手掉他的鞋子，手了，松了口氣：“還好沒傷到骨頭，估計是扭到了。”

白玉京不自在地往回腳，小聲提醒：“馬，馬跑了。要不，你幫我輛車吧？”

陸九萬環視四周，但見一川荒草橫亙水邊，野鳥游魚自在搖擺，無奈嘆息：“公爺，您跑這荒郊野外，我上哪兒去找車？”

白玉京自知理虧，慫得恨不得將自己個球。

陸九萬扶著他在道旁樹下坐好，看看天，又是一聲嘆息：“等吧，看看兩匹馬什麼時候回來。估計關城門前回不去了。”

白玉京更疚了，他小聲問：“你那馬，養多年了？”

“不記得了。”陸九萬搖搖頭，“來我家的時候，它還是匹小馬駒呢！”

白玉京不好意思地牽牽的袖，許諾：“若是回不來，我賠你。雖然新馬可能會跟你些默契，但我保證都是好馬。”

陸九萬讓他逗笑了，憐地扯回袖子起：“放心吧，我的馬，記人記路。等你的馬遛累了，它們就回來了。”

去河邊洗了手臉，看看樹上有野果，爬上去挑紅的摘了，洗干凈遞給白玉京：“嗓子疼不疼？”

年低低地嗯了聲，有些難為。

陸九萬等他吃完果子，方坐下來跟他分析形勢：“我知道你委屈，我也覺得你憋屈。可是公爺，其實認真想想，縱使千萬條路擺在你面前，陛下由著你選，你還是會選這條路。你這人，多疑多思，向來不怎麼相信別人，只有把主權攥在自個兒手里，你才安心。”

白玉京了，若有所思。

“公爺，就算陛下當年告訴你，白家軍的覆滅，跟他無關，你信麼？你會安心接他的安排麼？”

白玉京當真仔細想了下，他凝重地吐出倆字：“不會。”

“我猜也是。”陸九萬微微頷首，“所以，固然陛下和趙長蒙做得不地道，倒也算準了你的。”

白玉京徹底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如果選擇權在你手里，我愿意的。”

陸九萬怔了下，笑道：“公爺，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我相信你的品。”白玉京直直著，小心翼翼勾住了的袖，認真道，“你不會坑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