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不出所料陷進了噩夢。

夢見自己提著刀行走在幽深的甬道里，滴答滴答的水聲伴隨始終，直到抬起頭，看到了懸在梁上的一排尸——那不是水，而是。

唐惜福、曹敏修，還有一些千戶所里的面孔，在半空中飄飄，青白面孔正對著。

“你來了？”溫和儒雅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那里的燈火倏然亮了，趙長蒙好整以暇坐在帽椅上，擺弄著手指笑道，“姜還是老的辣，小丫頭，年紀輕輕就想取代我，了點。”

趙長蒙抖開了黃綢，慢條斯理地念道：“陛下諭旨，陸九萬豺狼丑類，敢悖天常，不知覆之恩，輒輒猖狂之計……宜準法斬，其馀支黨，并從別敕分。”

聲音不大，落在陸九萬心間卻重如擂鼓。說不清道不明的戾氣充斥全，猛然提刀劈砍，卻不提防背后一劍穿來，刺穿了的心臟。

心涼的覺令氣力盡失，趙長蒙的笑臉忽遠忽近，最終遙不可及。

天過窗來，陸九萬一下子坐了起來，只覺恍若隔世，好半晌都回不過神。

坐在床上平靜了一會，突然記起夢里的諭旨分明是唐憲宗的《誅吳元濟詔》。就說，大燕向來大事必經閣決議，一般到了陛下需要出諭旨賜死人的時候，要麼是閣不同意，要麼是事不方便給閣。

陸九萬突兀地笑出聲來，破綻一出，噩夢殘留的心悸瞬間煙消云散。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通明石的“通，明古今”，難怪哄不住陛下和老趙。若非老趙昨夜早有提醒，在局中，沒準兒真會到影響。

迎著天推開窗子，嗅到了奇香無比的湯味，空了一夜的腸胃瞬間醒了過來，發出歡快的搐，催著趕洗漱去用朝食。

胖廚不知了什麼刺激，昨晚連夜熬了一大鍋牛骨湯，早上又起來親手搟了面條，拌了醬料，給兩人整了鍋牛面。

勁道爽，麻辣鮮香，味驅散了夜間的不快，陸九萬與白玉京坐在涼棚下吃得痛快極了。

飯后，兩人得浮生半日閑，難得不用思考案，而是趴石桌上玩了一上午的雙陸。白玉京這幾年裝紈绔，沒接了這類游戲；陸九萬則是自小除了讀書、紅、廚藝不行，樣樣都行。是以兩人你來我往，旗鼓相當，斗到彩之，胖廚站旁邊連連喝彩，簡直比正主還上心。

謝揚不能理解老爹的興之，趁著他去廚房端零，悄然追上去問：“您昨夜不是說，得留心孩子喜歡什麼，不能讓孩子遷就？”

“嗯哼？”

“可是公爺方才步步，氣得陸千戶都快拔刀了。”

“好問題。”胖廚為木頭兒子到欣，“棋桌無大小，公爺若是相讓，你覺得陸千戶火眼金睛能瞧不出來？那就沒下局了。兒子，學著點，勢均力敵才有得玩。”

謝揚不太懂，他覺得談說好難，比練武復雜太多了。他沉默了一會，小聲說：“我搞不定，還是不找媳婦兒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飄到了外頭，與此同時，廚房一聲暴喝炸響：“死小子你欠揍是不是？！能飄了不起啊，老子年輕二十歲，那也是能提槍躍馬，上陣殺敵的！”

飛狗跳的時總是過得很快，午后皇城傳出了旨意，要白玉京宮面圣。

白玉京張得手心冒汗，上一次宮，他好歹心里有個數，知道自己清白無辜；可這次他私通草原人，是真的不知陛下會如何置他。

陸九萬不走心地安幾句，跟他前后腳出門，徑自去了白澤衛。

老趙用“任務”給打了掩護，署的人雖震驚，卻接良好，唯一不滿有且僅有求而不得的張棟張千戶。他狠狠瞪著陸九萬，咬牙切齒地罵道：“占著茅坑不拉屎！”

陸九萬脾氣甚好地回他：“想拉屎自個兒挖茅坑。”

氣得門里的趙長蒙拍著桌子怒吼：“你給我滾進來！別跟著人瞎學！”

陸九萬給了張千戶一記“你奈我何”的眼神，笑瞇瞇進了值房。

老趙讓那句話哽得難，逮著好一通數落：“形象！你一個孩子，學得如此俗，不說對不對得起你兒；且說你走出去代表的是咱白澤衛，不覺得不合適麼？”

陸九萬由著他批判了通，看他越扯越遠，已然扯到了如何提升白澤衛整形象上了，不得不打斷他：“陛下宣了白玉京。”

“有問題？”趙長蒙消停下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發覺你這段時日跟白家小子走得有點近。”他眸微冷，淡淡提醒，“還記得你是干偵緝監察的麼？跟嫌犯過從甚，當心落下話柄。”

“卑職有分寸。”陸九萬定定瞧著他，問，“白玉京與草原人的易，您之前真不知道？”

趙長蒙呷了口茶，笑了下，目有些意味深長。

之前的猜測落地，陸九萬反而覺得不真實。再一次問出了昨夜的問題：“是您自己的謀劃，還是陛下的意思？”

趙長蒙收斂了笑意，容有些涼：“云青啊，該糊涂的時候，就別執拗。你想想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有幾個下場好？”

陸九萬覺得諷刺極了：“為什麼啊？陛下要扶持親近大燕的草原勢力，完全可以……”說了一半，突然想起白玉京說過，哈森曾在大同養馬，而大同與太原都在山西，質問聲戛然而止，喃喃道，“是為了防晉王？”

“沒錯。”趙長蒙輕輕頷首，“那時候，晉王已經開始命人搜尋哈森了。陛下一直懷疑他與卓力格圖有易，擔心晉王把哈森扣為人質。再加上榆林之戰大燕氣虧損，經不起再起。若朝廷出面扶持哈森，必然落下口實給卓力格圖。恰巧這時候白玉京孝期將滿，為了自污，惹出孝期逛青樓的事，進了陛下的觀察范圍。他是個好人選，跟晉王，跟卓力格圖都有仇，護國公府皮厚，經得起折騰，年人，又容易撥，可不就照著陛下的意思往下走了。”

陸九萬怔怔著他，只覺得齒冷：“他父兄戰死沙場，家仇國恨，在你們眼里僅是‘合適’二字？”

“這是為了大局。”趙長蒙肅然道，“再說，陛下只是讓宋聯東給他捎了句話，并沒有命令他走這條路，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