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揣好通明石,來不及休息,就臨時借用了南城兵馬司的地盤審案。
白玉京老老實實坐在審訊室里,不敢再像以往那般作妖。瞧上去,他上竟縈繞著縷縷的落寞。
“說吧!”陸九萬提筆蘸好墨,淡淡提醒,“說說你跟那兩個草原人是怎麼回事。”
“就,當時有人跟我說,阿古拉的子侄逃到了大燕,在邊境那邊討生活。”
“當時是什麼時候?誰跟你說的?”陸九萬追問,“為何跟你說這件事?”
白玉京讓問蒙了,人的記憶隨著時間流逝,會有所更改,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年孤注一擲的覺,的事件多有點模糊。
陸九萬嘆了口氣,這也是辦案時要求盡快錄口供的原因之一。曾遇到過案發后,幾名害者描述兇手模樣時,相互沖突的況,而且隔的時間越久,害者腦海中的兇手越是面目猙獰,其參考價值不斷降低。
白玉京思量了又思量,不確定地道:“好像是四年前的秋天,或者冬天?我可能得查查賬簿。”
陸九萬想到了一個參照點:“在你廷杖之前還是之后?”
“之后。”白玉京這下思路通了,“大約是在廷杖半月后,我走路還不穩當呢!”
陸九萬心思一,有些意外,以為多會岔開這個時間點。
白玉京猛拍掌:“我想起來了,當時是宋聯東來探傷勢,隨口提了一句,我就……誒,他提這個作甚?”
陸九萬單手托腮著他,一字一頓提醒:“這就是你說的,不?”
謊言再次被拆穿,白玉京尷尬得五脊六,自我覺在心上人面前能信度岌岌可危。
陸九萬深吸一口氣,示意他繼續說。
“就,他跟我說,有人看見阿古拉的子侄了,窮困潦倒,在大同幫人養馬。還慨了一番人生啊,際遇啊,說什麼虎落平被犬欺。”白玉京按著虎口,越說越順,“然后我想到護國公府的境況,多有點同。我們順著這個話題聊起草原與中原的爭端,他提到了宋朝聯蒙滅金,說如果宋有能力對抗蒙古,可能就是另一個形勢了。”
“這啟發了你?”陸九萬定定瞧著他,手指不自覺地握了筆桿。
“對!”白玉京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呼吸急促,“他,他走了后,我開始查草原局勢,發現一些阿古拉舊部過得不太好,他們一直懷念阿古拉。我就覺得,這里頭可以作下。”
十四五歲的年,正是讀過史書,最自信大膽的時候,他派人試探著接了阿古拉的子侄,雙方一拍即合。白玉京出錢找路子,助他們在邊境安頓下來,伺機復仇。
“一拍即合?”陸九萬嘆息著撐住了額頭,“公爺,做生意還需要討價還價幾個回合呢!當然,他們走投無路,確實,能理解。”
若不去想,自然萬事合理。可如今白玉京開始懷疑過往,譬如疑鄰盜斧,他竟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他喃喃自語:“是啊,為何會答應得那麼快呢?而且,而且我借著祭奠父兄,前往邊關與白家軍舊部商討此事時,他們竟然只猶豫推拒了幾次,就同意了。這不應該,他們是邊軍,他們忠的是大燕,而非白家,怎麼會……除非……”
白玉京眸微,從不敢去想的方向令他恐懼得心膽俱裂。
除非有白家舊部無法抗拒的力量出現,而白玉京僅是個被推至前方的提線木偶。
“我以為我是執棋人。”他角溢出一苦笑,肩背傴僂了下去,“原來我所下的每一步,都是別人用線牽引著呀!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而凄厲的笑聲響徹審訊室,白玉京生生笑出了眼淚:“我這半生,活得像個笑話!”
沒有人給他一個代,失去父兄庇佑的年反而了吸引群鯊的。
陸九萬著他,任由他發泄著心中怨氣與倉皇,起要了盞熱茶放到他面前,輕聲問:“你是不能接別人利用你,還是不能接自己原來并非算無策?”
白玉京捧著茶盞,滾燙的瓷壁掌心,一點點將熱氣過渡至里,驅散著蔓延向心臟的寒意。兩人一坐一站,他仰頭著背而立的子,癡癡問:“你會騙我,會負我麼?”
陸九萬垂目著他,不解:“審訊總需些手段,你應當能理解吧?至于負……未曾許諾,何談辜負?”
白玉京兩耳嗡嗡作響,他本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他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往下說:“陸云青,我心悅你,想與你共結連理,可以麼?”
陸九萬微怔,不是沒察覺到白玉京最近的異常,原以為對方是有求于,才如此上心,況且齊大非偶,并不覺得兩人合適。
“云青,我可以這麼你麼?”白玉京仰著,手想去上的,“我……”
“白公爺。”陸九萬打斷他的憧憬,深吸口氣,盡量委婉地道,“人在到傷害時,會不自覺地靠近讓自己覺安全之人。我很榮幸得此信賴,不過您仿佛模糊了信任與喜歡的界線。”
白玉京略略清醒,認認真真地保證:“我分得清。我沒有為了報恩,以相許的好。”
陸九萬不解地著他,懷疑這廝又想使男計,但他的眼神清明而執拗,帶著滿滿的真誠。不由嘆了口氣,語氣了下來:“公爺,我有三任未婚夫,每一任都了死人或死囚;與我牽扯過深的相親對象,比如楊駿,下場都不太好。多數婆不敢接我的活兒,說我克夫。”
“我不怕。”白玉京敏銳地抓住這契機,強調,“你不克夫,是他們立不正。你是我的貴人。我曾深陷仇恨的深淵,是你為我照出了深淵外的路。”
陸九萬一時無言,只是做了職責的事,縱然因著白家軍,對白玉京有所優待,也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做別人的。
好半晌,才找到想說的話:“公爺,我并不是永遠英姿颯爽,公正嚴明。我記仇、暴力、財、貪權、好,爭強好勝,還買不起房,品味俗不可耐,也不清讀書人的心思,這樣的我,您真覺得合適?”
“合適呀!”白玉京忍不住站起來,不肯放過一一毫的可能,“我也很小氣,你要報復誰,我可以給你出主意;我有宅子,還可以買很多宅子,大江南北,你喜歡哪里的宅院我都可以買;至于品味,一雅一俗,天生一對!若說缺點,我目空一切,多思多疑,偏又手無縛之力,還曾屢屢踏足煙花柳巷,雖然沒做什麼,但人人都罵我浪子,正需要你這樣一正氣之人來鎮。”
陸九萬竟無言以對。老實說,白玉京偽裝出的乖巧年是真的合心意,可惜假的就是假的,他們總要面對現實。
笑了下,低聲道:“公爺,您是勛貴之后,能容忍國公夫人在聲名狼藉的白澤衛做事?我不會解印掛冠的。”
“沒關系啊!”白玉京答得理所當然,“我喜歡你穿服的模樣。辛辛苦苦殺進去的,為何要辭?若非你是白澤衛,若非你正好負責此案,我本無緣認識你。我從一開始,記住的就是那個有拼勁有主見的陸千戶。”
意想不到的回答擊穿了陸九萬的心防,手指微微抖,勉強找到自己飄至半空的理智,殘忍地吐出一個理由:“可我喜歡的是那個乖巧年,而非時時刻刻智珠在握的白公爺。”
話音落下,轉匆匆往外走,唯恐慢一步就會松口。
然而后方沉默了一陣,緩緩傳出一聲問話:“倘使,我愿意裝一輩子乖巧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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