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銀白下弦月清清冷冷掛在天邊,街坊鄰居太半陷了沉睡。
陸九萬獨自坐在屋頂上喝著酒,左手在膝蓋上敲敲打打,盤算著下一步行。
如今回了京師,沒有人手,不能面,要去查一樁已經結案的案子,可以說是舉步維艱。令想不通的是,明明案子有那麼多疑點,趙長蒙到底是怎麼結案的?他卷宗上寫了什麼?陛下怎麼會同意?
“陸千戶。”沉思間,白玉京順著梯子爬了上來,他手腳并用坐到下方,手腳的樣子像極了剛到新居不敢下地的貓兒。許是下還疼著,他說話不太張得開,“那麼晚了還不睡?”
陸九萬斜睇他:“這個時辰,該是你們紈绔子弟來神的時候吧?”
白玉京有點畏高,他幾乎將自個兒一團,戰戰兢兢地反駁:“胡說!明明那麼多朝廷員也在秦樓楚館,憑什麼只我們是紈绔?”
陸九萬出了糟心表,微微頷首:“那行,你給我個名單,回頭就辦他們。朝廷員公然狎,鄙所下個月的考核就著落在這上頭了。”
白玉京閉上了,總覺再多說一句,他就能為朝廷吏的公敵。
陸九萬撇開了眼,繼續思索案子:“你說,我該從哪里開始手呢?”
白玉京瞬間支棱起來:“通明石!”
陸九萬沒理他,自顧自地喃喃:“我得想個辦法查查案卷,看看有什麼疑點。”
白玉京繼續接話:“通明石。”
陸九萬翻了個白眼,權當耳邊有夜貓子瞎喚:“你說……”
“通明石……”
陸九萬終于肯低頭施舍給白公爺一個眼神,神無奈:“乖,下去睡覺。”
白玉京雙手抱膝,孜孜不倦地央求:“我們去查查通明石吧!庫里那塊肯定是假的。”
“無憑無據,你讓我怎麼查?”陸九萬有幾分暴躁,“更何況現在庫由金吾衛把守,比死太監那幫懈怠混子嚴格多了!”
“金吾衛”仨字震住了白玉京,他直不楞登瞅著對方,仿佛有點反應過來。許久,他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里。
之前他就納悶,庫一向是由宦和戶部共同管理,當然宦權限更大,可是倒霉兒子卻是作為金吾衛看守庫。二十年間,制度好似不太一樣。
他抬頭仰著陸九萬,輕聲問:“這是什麼時候改的?為何會由金吾衛負責?”
“就這次結案后。”陸九萬狠狠灌了口酒,解釋,“趙長蒙提議的。”
白玉京手指蜷了蜷,眸變幻數次,忽然道:“我跟你坦白,白家,有塊能聯絡后代的寶貝。”
陸九萬目落在了他上。
“我,我就是通過那個寶貝,才知道后代會因通明石被判斬首。”白玉京低著頭,手指不斷摳弄角,“陸千戶,你若不信的話,可以想想關于白家未卜先知的傳說。”
陸九萬自然知道白家押誰誰勝的詭異經歷。
歷代護國公功勛卓著,均是烽火狼煙里廝殺出來的人杰,世人每每讀史都覺熱沸騰。不過市井之人熱傳奇,大燕說書人最津津樂道的卻是白家歷代先祖神奇的站隊本領。
自百年前世降臨,到而今帝位更迭,白家竟然在大事上沒押錯一次寶。當年幾大勢力打生打死,白家先祖以全副家押最不起眼的太祖,最后如愿得了護國公之位;十幾年前,還是太子的嘉善帝周承仁和晉王奪嫡,白家放棄一起打過仗的晉王,轉頭押灰不溜秋的周承仁,結果周承仁險伶伶登基,晉王依然是晉王。
朝中私下流傳,不知道該怎麼站隊的時候,看白家押哪個皇子,就跟哪位皇子,最是穩妥。
陸九萬沉默了,良久才輕輕問:“白家既有如此重寶,為何榆林之戰還會那麼……慘?公爺,子不語怪力神。”
“我不知道。”白玉京面難看,“我不知道父親出征前有沒有給后世托夢,我……”
說到這里,他突然僵住了。
等等,已知竊天玉只能聯絡前后二十年的人,如果父親曾經聯絡過后人,那他問的是誰?一骨悚然的覺陡地游竄全,白玉京心臟砰砰狂跳。嘉善二年春,父兄戰死沙場,原本應該繼承爵位的兄長并沒有機會持有竊天玉。所以,父親聯絡的人,是自己?!
白玉京驀地睜大了眼睛,那個時候的自己,會跟父親說什麼?會告訴他榆林之戰戰況慘烈,會強烈留下父兄麼?
“公爺?公爺!”
白玉京呼吸急促,瞳孔微微擴散,整個人充斥著奇異的焦慮和不知所措。
“公爺,您怎麼了?”陸九萬手推他,“醒醒!”
仿似溺水之人終于沖出水面,白玉京汗衫,大口大口息著,艱難地道:“我,我懷疑是我害死了父兄。我可能給了我爹錯誤報,可是,可是,可是這麼大的事,竊天玉為何沒有休眠?我爹沒有試圖扭轉戰局麼?”
白玉京說得七八糟,雙手連連揮舞,有幾次差點栽下屋頂,得虧陸九萬一把揪住了他。
“公爺,你醒醒!”陸九萬一手制住他,一手去拍他的臉,“怪力神,切莫當真。”
“不是怪力神。”白玉京呼地抬頭向,眼神銳利清明,“二十年后,白澤衛的指揮使是唐惜福,就是他負責追捕我兒子的。”
陸九萬愣了,難以置信地問:“那我呢?”
“不知道。”白玉京搖搖頭,“反正他是白澤衛的老大。”
陸九萬實在太過震驚,手一松,完全沒意識到坐偏了的白公爺是靠拉著才能坐住。
失了平衡的白玉京一個后仰,竟直接咕嚕咕嚕滾了下去。他垂死掙扎一把抓住梯子,然而姿態委實難為梯子,最終連人帶梯子一起砸向地面,發出了西里哐啷的巨響。
“白,白公爺?”陸九萬巍巍探出頭去,著屋檐小聲喚他,“您,還好麼?”
白公爺一點都不好,他覺得全快散架了。
良久,黑暗中冒出了一只手,白玉京努力沖出三手指。
三次了!他一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一天遭了三回殃!合著你喂飯呢,還早中晚各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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