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城門口磨嘰了又磨嘰,白玉京難得老老實實排隊,十分不引人注意地開進城門,靠刷臉進了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靛藍天幕在天際展開擴散。馬車晃晃悠悠穿梭在大街小巷,趕在暮鼓敲響前拐進了一的二進院。
陸九萬跳下馬車,打量著花草繁盛,遮了涼棚的院落,忍不住問:“你的?”
“對。”白玉京引著往里走,“明里你已去了南方,不方便面,我沒法帶你回護國公府。蝸居于此,莫要嫌棄。”
“你這院子,打理得還細。”陸九萬四張,時不時一枝頭的花朵,心中對臥房充滿了期待。
“不打理的話容易惹人懷疑。”白玉京吩咐看院子的仆役燒水泡茶,順帶去附近酒樓食肆菜,徑自點了燈籠解釋,“狡兔三窟,你能理解的吧?”
陸九萬沉默了下,點點頭:“理解,你多疑,老覺得有人害你。”
白玉京安燈罩的手頓了下,對這直白坦率的有點招架不住。
廚房的水開了,稍微涼了下的水沖進茶盞,卷起盞底的茶葉,在澄碧茶湯里沉沉浮浮。
陸九萬一整天都沒好生吃飯,一碗熱茶下肚,突然生出了強烈的,對食盒裝來的飯菜十分興趣。
白玉京忙活了一天,早上還挨了兩頓揍,此刻倒是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兩小碗魚粥,就漱了口,捧著盞茶在旁邊等著。
陸九萬沒有作假的好,該吃吃該喝喝,自個兒干掉了半桌子菜,方心滿意足停了筷子。
白玉京瞧著尚帶熱乎氣的剩菜,輕聲道:“我必定喜歡看你吃飯。”
“嗯?”陸九萬著,頗覺匪夷所思瞪他。
“我父兄是習武之人,胃口大,吃得也快,每次吃飯,和母親總要呵斥他倆不給我留菜。”白玉京陷了回憶,神帶著緬懷,“說來奇怪,明明家里不缺吃穿,可似乎搶來的東西才吃得香。那時候雖然我總被兄長氣得撂筷子,可最后吃得并不。及至長大……滿桌珍饈,偏偏沒有可下筷的。”
陸九萬知道他在懷念闔家團圓的時,亦知道這時候該寬兩句才應景。可許是白玉京的眼神太過傷,突然不想說那些無用的場面話,而是出了嫌棄神:“我看你就是得輕!我娘廚藝堪稱驚天地泣鬼神,反正三頓下肚人沒死都算命大那種。所以我家一直都是我爹做飯。然后有一次我爹出公差,好幾天沒回家,我娘為了展現母,特別積極地頓頓做飯。就,炒蛋都能加醬油炒黑,菜老忘記焯水,還把握不好咸淡,反正做出來的菜難以口。我那時年紀小,又不會自個兒去食肆點菜,把我委屈的,五天掉了三斤!”
隨著的講述,白玉京輕而易舉擺了糾纏他多年的低落緒,出了饒有興致的神。
“我爹回來以后,我哭得那個厲害,小叭叭叭就跟他告狀,說我娘待我。”陸九萬怒氣沖了上來,“你猜他說什麼,他居然說我得輕,好歹菜都了,有什麼不滿意的!菜都了,這是人話麼,比咸菜還齁的炒蛋,腥氣沖天的大,哎媽呀,這怎麼吃呀!”
白玉京撐不住笑了。
陸九萬講得更來勁了:“那天我爹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我自個兒干了近一半。你以為這就完了?不,我娘一看我那胃口,飯后就淚水漣漣地跟我爹哭,說廚藝不好,委屈閨了,沒照顧好我云云。我當時著門聽,滋滋的,還以為兩口子得補償我呢!”
“結果呢?”白玉京興致地問。
“結果?”陸九萬憂傷地嘆了口氣,“我爹一看我娘哭,立即怒發沖冠,罵我不孝,拎著我去院子里練了半夜的刀。”
白玉京忍笑忍得有點辛苦,還要自己保持著同眼神。
陸九萬咕嘟嘟灌了氣兒茶,怒道:“你知道最可氣的是什麼嗎?事后我娘買了點心補償我,跟我說那晚哭,本意是想問我爹要一支簪子,結果話還沒說完,我爹那個不開竅的,就揪著我的耳朵跑了。哎,我那個氣啊,我就說,‘娘,咱家錢都你管著,你自己不會買麼?’我娘說什麼,說這趣!趣個屁,趣能當然飯吃,還是能讓我練那陣刀?!”
白玉京實在忍不住,發出驚天地的大笑,笑著笑著,又雙手托住倒霉下,痛得“嘿呦嘿呦”慘。
先前的低迷一掃而空,連進來收拾殘羹冷炙的仆役都不由看了他兩眼。
陸九萬很滿意自己的說書果,獎勵給自己半盤果子,笑道:“后來我才知道,他倆剛親的時候,我娘為了顯示賢良淑德,曾堅持下過一段時間的廚。后果比較慘,我爹十天吃了三回藥,把我外公給嚇到了。當然這閨肯定都是自家好,我外公把我爹過去,拉著他說我娘在娘家保養得有多好,大夫說做飯對子傷害有多大,然后我爹腦子一熱,就拍脯保證,只要他能下床,就絕不讓我娘進廚房。”
白玉京聽得津津有味,直到陸九萬總結收尾:“公爺,人得朝前看。你老沉浸在過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該吃吃該喝喝,你親人在天有靈,必不想看到你就此消沉。再說白老封君那麼大年紀了,你忍心讓看你食不振?”
白玉京緩緩收斂了笑意,嘆息:“我何嘗不想啊!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大夫說我多思傷脾,多慮傷胃,我……”
“你看,我就說你多疑!”陸九萬仿佛逮住了他的小辮子,笑容有幾分自得。
白玉京笑了下,試探著問:“我能問下麼,令堂去世后,你是如何,走出來的?”
涼爽的夜風吹進正堂,吹得燭影搖曳,窗紙呼啦作響。
陸九萬笑容一點點淡下去,最后依然保持著一微笑:“公爺,人有事做,有沖勁,就不會頹廢。把格局打開,困囿于一家悲歡,何如放眼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白玉京著燭下的那抹笑,真好看啊,明亮耀眼得灼人。可是莫名想讓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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