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寥廓,呼嘯的風從天際傾瀉而下,拂著綠樹荒草,花葉簌簌與流水潺潺遙相呼應,在初秋的野店前織一曲田園之樂。
鄭家的馬車停在水渠外,那是輛樣式不起眼,卻很結實的馬車。陸九萬盯著車廂,突然有了主意。
鄭錢花材小,可若是墊寬肩膀,騎在馬上,蒙上臉后,再有白澤衛的配合,大抵可以糊弄住不悉的人。
唯一的問題是,愿意冒險麼?
“您能保證一定水落石出麼?”鄭錢花聽完陸九萬的提議,靜靜著,神并無慌和抗拒。
“沒人能保證。白澤衛前,我曾以為會像話本里說的那樣,所到之無案不破,但事實上,懸案疑案并不出奇。”陸九萬神鄭重,“至,我會盡力給你一個說法。”
鄭錢花低頭沉不語,冒充欽差乃是重罪,若是能有個結果,自然是值得;可萬一了懸案……還沒等想明白,旁邊風的唐惜福已察覺到了不對,走過來反對:“不行!且不說頭兒你得擔多大的風險,就是,你看看你倆有相似之麼?是個子有你高,還是刀法有你強?”
“不是,就騎馬上,你給打個掩護嘛!”陸九萬使勁把唐禿子往賊船上拉,“實在不行,裝病,就說風寒未愈。你弄輛馬車拉著。邵越澤乃正人君子,絕對不會上車查看。”
“趕路就罷了,那到了浙江,總得跟當地吏打道吧?一下車不就餡了?”
鄭錢花原本還在猶豫,讓唐惜福這麼一再否定,反倒來了脾氣,上前一步:“我可以找人特制一雙高底鞋,這樣從后面看就差不多了。”
“那臉呢?你總不能一直蒙著臉吧?”唐惜福怒聲嗆道,“現在是什麼天兒啊,南方熱得要死,你蒙著個臉,那不擎等著招人懷疑?”
“可以的!”鄭錢花提出建議,“到了浙江,我找個理由分頭行,你跟著邵史就是。”
“你懂個屁!白澤衛出外勤,全程都得在史監督之下。哦,千戶分頭行,副千戶跟著史,你這不找彈劾呢嘛!”唐惜福越說火氣越旺,“我說你倆別異想天開行不,萬一被發現了……”
鄭錢花試圖跟他和平流失敗,姑娘深吸一口氣,纖纖玉手忽而握住了側一株樹,客客氣氣地問:“您方才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能否再說一遍?”
“我再說八百遍,也……”強烈的危機席卷全,唐惜福倏地打了個寒,愕然向了側前方。
人手臂的樹干咯吱作響,木屑順著手掌收溢出,眨眼間,那已然凹陷了下去。下一刻,整株樹簌簌搖晃,轟然歪倒,橫向砸在水渠上,貫通了水渠兩側。
荒草倒伏,流水震得濺了出來,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
唐惜福狠狠哆嗦了下,巍巍指著被殺儆猴的枉死樹,半晌說不出話來。
鄭錢花干凈手,兩手握前,溫溫地請示:“唐副千戶似乎有意見?”
“沒有沒有!”識時務者為俊杰,唐惜福看自家頭兒抱肩看好戲,并沒有保住自己這只猴的意思,為了避免出師未捷先死的悲劇,他只得火速認慫,唯恐步了被殺樹的后塵。
“很好。”鄭錢花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向陸九萬,笑瞇瞇地道,“民沒有問題。陸千戶可還有要代的事?”
唐惜福慌忙眼著,指著英明無比的頭兒能在最后一刻更改主意。
陸九萬出食指抵著他的腦門讓他離遠點,笑容可掬:“還記得我那二進院子沒了時,你說什麼嗎?”
唐惜福思來想去幾遭,終于從犄角旮旯里出了他那聲欠揍的笑,“你就是那個傻缺狗大戶”,笑聲言猶在耳,傻缺卻換了對象。唐禿子不由氣急敗壞:“你說你,你怎麼那麼記仇?不就是一句話嘛,你……您沒問題,您果敢睿智,能謀善斷,是卑職格局不夠!”
唐惜福直腰桿,直視前方,盡量不去看頸側的那柄刀。
刀是真涼啊,涼得他心頭飄雪。
陸九萬側轉刀,拍了拍唐惜福的臉,提醒他:“若是事發,就說我脅迫你的。”
說罷,回刀鞘,帶著鄭錢花去馬車上換服。想了想,陸九萬還是給邵越澤留了封書信,讓同謀者到浙江后再給他。
鄭錢花比陸九萬矮了一頭,這穿上怎麼都不舒服,兩人正躲車廂里努力整理服,就見一道煙塵由遠及近,而后一輛馬車在唐惜福前停了下來。
悉的馬車一掀車簾,白玉京探出了頭:“怎麼只你在?大部隊呢?”
唐惜福倏然警惕,打量著他盤問:“你跟著我們?你找大部隊作甚?”
白玉京讓大夫接過下,說話有些費勁,他一手托著下,哼哼唧唧地要求:“你走開,我跟你們陸千戶說。”
連續被嫌棄的唐禿子覺心口疼,他艱難微笑:“公爺,如果您是來找我們千戶算賬的,那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揍過的紈绔人數可能比您歲數還大。”
這個比方把白玉京搞沉默了,憋半天憋出一句:“我跟他們不一樣,本公爺心寬闊,從不計較此等小事。”
剛被人恫嚇完的唐惜福抱肩瞧著他,微笑著一針見:“您不是不想計較,而是打不過我們千戶。”
就如本禿子扛不過鄭錢花那個怪力。說起來心酸,卻是明明白白的事實。
出乎意料的,白玉京竟沒有惱。他倚著車窗,靜靜瞅著唐惜福,像慵懶的貓主子斜睇張牙舞爪的凡人,直到把人瞅了,才大發慈悲懶洋洋笑道:“大福子啊,技不如人不丟人,打不過便找個手無縛之力的人撒氣,那才是輸人又輸陣。”
唐惜福陡然奓了,手一按刀柄,想要教這孫子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陸九萬在車里聽著兩人你來我往,覺得白公爺十分有氣人的天分。挑開一側車簾,眺著斜倚車窗的男子,倏然在他上窺出了一點兒曾經的高高在上。
但凡走過,必有痕跡。盡管世事變幻,可人時接的教育、規則、乃至習慣,早已植于骨中,很難完全抹消,總會有時機促使著那點兒痕跡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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