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的天亮了。過了夏至,天越來越短;現下還能迎著朝出門,再過一段時間,怕是得黑起床,頂著寒風站路邊等著蹭富貴人家的燈籠,不然烏漆嘛黑,影響看道。
蠟燭錢也是錢,京師價騰貴,能省則省。反正各衙門低級小都這樣干,陸千戶并不覺得丟人。
事實證明,白公爺雖然總說些奇怪的話,辦事卻是可靠的。
陸九萬才到署點完卯,就被趙長蒙過去劈頭蓋臉一通訓:“你惹他做什麼?你不知道他憋屈六年,前段時間又讓你在白澤衛關了,如今襲了爵,正是到嘚瑟的時候,不得有不開眼的往他跟前湊?別人躲都躲不及,你倒好,還自個兒往那兒撞。你頭鐵是不?”
陸九萬振振有詞;“是您讓我去凈慈寺磕幾個頭的,要不然我也不上他,這事兒歸結底是您惹出來的麻煩!”
趙指揮使讓這強行瓷的做派給搞蒙了,半晌才氣結:“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來去拜?!再說我讓你去拜,我也沒讓你招惹白玉京啊!”
“那咱白澤衛的權責要求里有保障京師治安啊,我看見了不得管啊!”陸九萬向來沒理攪三分,更何況還占了三分理,“您不知道當時他們騎得有多快,烏泱泱一大幫人,風馳電掣過去,萬一到個人,后面的勒馬都來不及,那得連環撞。”
趙長蒙讓說得張口結舌,最后一揮手,惱火道:“反正你速速解決了此事,莫要耽擱行程。今天就得跟都察院匯合,最遲明早出京。”
“那萬一,白公爺不想盡快解決怎麼辦?”陸九萬試探地問,“昨兒個吧,一時急,下手有點重,怕是……”
“心意到了即可。”趙長蒙端著茶盞,冷冷地道,“白澤衛什麼時候需要看人眼行事了?都察院的史可以風聞奏事,白澤衛自然也能以‘莫須有’拿到駕帖。”
陸九萬一僵,心說對不住了白公爺,老趙這只笑面虎多有點狠。
趙長蒙似乎真的很急,擔憂陸九萬從大路邊隨便買包點心就上門失了禮數,特特撥了一筆錢讓買點補品。
陸千戶拋著碎銀子往外走,越走越想把錢私吞了。賠什麼罪道什麼歉,瞧那位公爺好說話得很,昨日挨了摔還能對笑,那笑容驚喜中帶著,乖乖巧巧惹人憐。
陸九萬輕輕嘶了下,白玉京該不會摔壞腦子了吧?這反應有點不太對勁。
一路胡思想,陸九萬從白澤衛藥房討了盒跌打損傷膏,正要在街上買禮品,驀地想起昨日在書鋪的對話,鬼使神差拿了本銷量最好的時文,暈暈乎乎進了護國公府。
護國公府不愧是百年基業,石料木料都是好料,建筑迄今沒變形。白玉京喜奢華,出孝期后陸陸續續修葺過幾次,增添了南方流行的曲水回廊和太湖石,如今外墻高照,宇宏深,整座宅第顯得富麗堂皇又不失雅趣,足可作為京師一景,瞧得無房人士陸九萬心生羨慕。
熱心老管事將領到正房,陸九萬恍然醒過神來,忙不迭想把時文藏起來。這玩意簡直是白公爺的心,沒那麼辦事的。可惜書冊實在太大,哪怕是卷筒,也有小兒手臂,藏都沒地兒藏。陸九萬深吸一口氣,果斷把封皮折了起來,假裝自己帶了本案卷。
白玉京正扶著窗臺往外,看見來人忍不住嚷嚷:“陸千戶您藏什麼好東西呢?”
陸九萬手一抖,差點把時文給撕了。
老管事將陸九萬送至門口便撤了,白玉京一瘸一拐從臥房里間出來,笑道:“一直在床上趴著呢,失禮之莫怪。”
陸九萬心生歉意,不由問:“傷得重麼?”
“不重!”白玉京連忙示意喝茶,偏著屁坐下解釋,“都是皮傷,嗨,這不做戲做全套嘛!總不能剛去白澤衛鬧完,就活蹦跳對吧?趙指揮使還不得滅了我。”
陸九萬沉默了下,沒敢說趙長蒙現在就想滅了你。
白玉京屁疼得坐不住,抻著脖子往手邊看:“你來就來吧,怎麼還帶東西哪?”
陸九萬連忙把藥膏遞過去,大力推薦:“這是白澤衛自己出的跌打損傷膏,很管用的,甩外頭藥鋪一條街。”
“是麼?”白玉京好奇地接過來,隨口道,“哎,說起來我家也有自己配的傷藥。不過我沒怎麼用過,我哥用,還經常拿著送他那些袍澤兄弟。”
陸九萬一愣,恨不得扇自己一掌。給帶兵起家的護國公府送傷藥,腦子興許是被驢踢了。
提到已故兄長,白玉京有一瞬的黯然,很快又打起神,指著香幾上的書冊問:“那個呢?我剛就看見你在整理,是什麼好東西,新出的話本麼?”
“不,不是。”陸九萬勉強笑道,“是案卷,來得匆忙,就帶著了。”
“哦,陸千戶忙的哈!”白玉京收回了目,笑瞇瞇問,“昨天我鬧得合您心意麼?好幾個紈绔子弟都去給我助威了,趙指揮使臉可好看啦!”
是好看,恨不得滅了你的好看。
陸九萬真心實意道謝:“多謝白公爺配合,改日一定請公爺吃飯。另外,公爺最近若無要事,出門。”
別出去招老趙惦記。
陸九萬難得生出點愧疚之心,已經打算放過白玉京,換太子頂上了。
“可是我不繼續鬧,前邊的努力豈不白費了?”白玉京不滿意意收手的態度,也不再藏著掖著,狠狠心了點況,“我知道您不想出京辦差,我也信不過旁人接手案子。咱倆目標一致,完全可以合作。我還讓人去邵越澤那邊抹黑你來著,不知道他上不上鉤。你確定后續不用我了?”
陸九萬那點愧疚瞬間灰飛煙滅,直不楞登瞅著對方,滿腦子都回著一句話:白玉京你敢跑我白月面前毀我形象,姑要殺了你!
破鏡可以重圓?她不愿意!世人皆說,寧國候世子魏云臺光風霽月,朗朗君子,明華聽了,總是想笑,他們怕是不知,這位君子,把他所有的刻薄,都給了她這個原配結縭的發妻。而她唯一的錯,就是當初定下婚事時未曾多問一句罷了。誰能想到,讓魏云臺愛慕至極,親自…
聖旨賜婚虞幼蓮與江有朝時,京中所有人都覺得婚事雙方不搭。 一個是令國公府、簪纓世家千嬌萬寵長大的嬌嬌女,生得一副柔膚雪肌、眉眼如畫,叫人看了就想捧着哄着。 一個是寒門武舉出身,仗着軍功一躍成爲人上人的粗野將軍,曾一槍挑落敵軍數十,進京那日更是當街嚇哭兩歲稚兒。 江有朝本人也這樣認爲。 所以當令國公府遞來一張長長的嫁妝單子,上面列滿了各種珍奇寶物、時興首飾、綾羅綢緞的時候。 他也未置一辭。 只想着湊合將婚姻過下去,雙方相安無事便好。 直到春獵那日,那個紅脣雪膚,小臉如羊脂玉般瑩潤的嬌小姐,不小心撞進了他的懷裏。 江有朝大手一揮,將人穩穩接住。 對方盈盈拜謝,露出柔嫩細膩、不堪一握的脖頸,嬌矜又勾人。 江有朝狼狽鬆手。 ——在無人看到的角度裏,耳垂突然變得通紅。 * 京城衆人驚訝發現。 向來寡言冷語的江統領,婚後竟將自己明豔姝麗的妻子捧在了手心裏。 新婚第二日,他親自去金鑾殿前求了數箱羅綢錦緞,只爲小姑娘隨口說的一句牀榻太硌了; 生辰時放了滿城的孔明燈,只爲討她展顏一笑; 就連小姑娘鬧脾氣,也是他好聲好氣地哄着求着,生怕她受一丁點委屈。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那個令國公府千嬌萬寵長大的小姑娘,婚後居然比婚前還舒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