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散值，白澤衛署忽然熱鬧了起來。

前段時間剛顧完審訊室的白小公爺，搖一變，甩掉了“小”，以白公爺的份再次駕臨署，并買一送一，帶來了汝侯次子孫逸昭。烏泱泱一群人在署大堂，虎視眈眈瞪著趙長蒙，吵吵嚷嚷要一個說法。

“您給評評理，我好生生騎個馬，路上別說人了，連只都沒有！我打馬而過怎麼了？能撞到誰？！至于，至于把我從馬上薅下來扔地上？”白玉京衫磨了線，發髻有些散，雙手還蹭禿嚕了皮，瞧上去灰頭土臉，甚是可憐，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就算不能騎快馬，那喊一聲住我，好好跟我說，我也會聽的呀！這麼把我薅下來，萬一把我摔傷了怎麼辦？萬一我腳掛在了腳蹬上怎麼辦？萬一，萬一我馬驚發瘋怎麼辦？怎麼能這樣？！”

“對！太過分了！”孫逸昭不敢招惹白澤衛，可跟著老大喝油他比誰都來勁，“路人的命是命，我老大的命就不是命？”

趕來助威的幾個紈绔和各家護衛齊齊點頭，一把名為同仇敵愾的怒火熊熊燃燒，引來無數觀吃瓜的吏。

趙長蒙捋著胡子，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在心里將陸九萬罵了個狗淋頭。他深吸一口氣，出和善的微笑：“的確是我那下屬好心辦了壞事，待回來，本一定嚴肅批評。”

“只是批評？”白玉京驀地瞪大眼，難以置信，“不帶您這樣的，這是明目張膽地袒護！”

“不然呢？”趙長蒙越發耐心，“公爺想怎麼辦呢？”

白玉京重重一拍香幾，怒道：“當然是停職罰俸，讓好好反省！待本公爺滿意了，才可以復原職。”

趙長蒙微笑著打量他，心里罵了句臟話，暗自腹誹：“你個小兔崽子做什麼春秋大夢呢！停的職，你說得輕巧，老子這一攤事誰給我干？你問問你爹當年敢不敢跟白澤衛扛。”

兩人誰都不肯退步，但其實白玉京是厲荏，外強中干；趙長蒙瞧著耐心和藹，好說話極了，卻是寸步不讓，這個短護定了。

靜靜對峙許久，白玉京先行敗下陣來，怏怏不樂地嘀咕：“就算，就算不停職，那上門道歉，請我吃頓飯，總還是要有的吧？您不能因為我無職務就糊弄我，我好歹是個國公，讓人拉下馬來算什麼事啊！”

等陸九萬上門，他就推說不在家，讓多登幾次門，再挑一挑酒樓食肆，差不多拖過了都察院出發的時間，白澤衛也就不得不換人了。

一事不煩二主，白玉京并不想陸九萬出京，想來陸九萬也不甘心放棄。他相信陸九萬絕對跟自己有默契，就是吧……他了作痛的脊背，祈禱對方別怒火上頭再揍他一頓。

道歉和請客并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趙長蒙權衡了下，輕輕頷首：“擇日不如撞日，若公爺不嫌棄，待回來就……”

“不，我嫌棄。”白玉京著頭皮幽幽道，“我得回家上藥，上疼得走不路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傷筋骨一百天，若本公爺行困難，平日出門，還得勞煩陸千戶搭把手。”

趙長蒙靜靜著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混賬玩意訛上了他們。

此時老趙還不知道，白澤衛千戶陸九萬暴力執法的消息已然傳了出去，傳到了邵越澤吃晚飯的食肆。

清冷出塵的年輕人正就著一盤豆腐吃粥，聽到隔壁桌的哄笑，微微皺了眉，正要繼續夾菜，倏忽一個悉的名字飄了過來。

“陸九萬啊！”隔壁桌的壯漢猛拍大，“你們不知道，作又快又狠，直接把白公爺從馬上摜地上去了！”

“嚯！那麼兇！”同桌人發出驚呼，“會傷的吧？”

“可不！白公爺乃是文人，上丁點功夫都沒有，哪得了，當時就躺地上起不來了！”壯漢夸張地形容，“哎呀，人差點疼暈過去，估得傷到筋骨了。”

同桌人小聲指責：“白澤衛太囂張了吧？好歹是個公爺，對貴人都這樣，對咱們平頭百姓豈不更兇？”

邵越澤眉頭越擰越，終于沒了胃口。他起結了賬，一路打聽著往凈慈寺行去。

事不目見耳聞，不可臆斷其有無。他是史，須得公正。

陸九萬走了趟東宮，沒說老趙有問題，只說之前在凈慈寺放火，惹得其他衙門有意見，想統一清查下火災患，免得哪天起了火，其他衙門賴上白澤衛。

太子深以為然，表示會要求五城兵馬司留意火盜事宜。

正事辦完，太子又著手留吃飯，說是想謝提點夫妻倆，想來兩口子最近過得不錯。

陸九萬笑瞇瞇接了邀請，不過將時間定在了后日，這樣即便白玉京辦砸了事，也能靠著太子請客這個理由逃避出京。

不過此時還不知道，白玉京非但給辦了，丫還是超額完任務，簡直后患無窮。

奔來跑去一天，陸九萬疲力盡出了皇城，站在街上長舒了口氣，覺這會在面前放只整羊，都能連帶骨啃了。

了肚子，慢騰騰繞過散值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跟唐惜福分開的地方走去。

“這兒呢！”唐惜福站在一家書鋪門口招呼，“快過來。”

陸九萬進了書鋪，隨手翻了翻，發現多是學子們買的時文，不由奇怪地問：“你又不看書，怎麼來這里了？能白坐？”

“不是。”唐惜福以手掩，小聲道，“凈慈寺出事前，你不是讓我查查白玉京麼，后來一忙，忘跟你說了。”

陸九萬腦子有點混沌，迷迷瞪瞪看他：“他喜歡來這兒？”

唐惜福豎起食指搖了搖，示意往里走，一直到了里間布簾外才停下。

此書鋪店面不小，以布簾分隔出外間，外間賣書，里間供讀書人品茶探討學問。陸九萬站簾外聽了一會兒，發現他們聊的多是學流派以及時下流行的應試文，云山霧罩，聽不甚懂。

陸千戶深刻懷疑唐惜福在消遣自己，投去疑問的目，對方示意稍安勿躁。

在場士子的文章點評完，里間突然響起一聲慨：“要說文采與應試結合得妙的，還是得白同窗的《哀古戰場》。哀而不傷，大氣磅礴，不愧是將門后裔。”

“那是，哪學咱們閉門造車，人家是真去過邊塞的！”另一人嘆道，“當時他才多大，十二三吧？若非守孝，他早該參加鄉試了。等他出了孝期，我還以為能見證一代神冉冉升起，誰想……唉，傷仲永啊！”

里間登時陷沉默，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另起了話題，然而熱鬧不復，氣氛多有點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