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不信,但是周瑾寒他并非你以為的那種冷無的人。”楚云遏道,“我知道我沒有立場勸你,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他有他的苦衷,而他也在用他的方式保護著邊的人,堅守著他的底線。”
“苦衷?”穆清葭冷笑,“這世上,又有哪個人沒有苦衷呢?然而有苦衷就能為他隨意傷害別人的理由嗎?”
“我祖母當年為趙氏家臣,因為有苦衷,所以為當時的趙貴妃殺了劉賢妃,以至于周瑾寒記恨到如今。那麼我也想問問,周瑾寒他現在因為所謂的‘苦衷’企圖殺害我長洲兄長,所做的事跟我祖母當年又有什麼區別?”
“己所不勿施于人,這麼簡單的道理,看來曜王殿下他本就不懂!”
“我怎麼跟你說不明白呢?”楚云遏頭都大了,恨不能將自己的頭發都薅下來,“都說了刺殺陸兄的人不是曜王!”
穆清葭也不和楚云遏做口舌之爭。只問他:“既然楚神醫口口聲聲咬定并非曜王所為,那你倒是告訴我,不是周瑾寒,又會是誰?”
“我——”
楚云遏梗了一下,半晌后撇開視線,嘆了一口氣后道:“罷了,隨你怎麼想吧,反正你也鐵了心要找周瑾寒報仇了。今天將他的左臂傷那樣,你也是沒打算要給他留活路。”
穆清葭被這倒打一耙的說辭氣得差點給出去一拳頭。“若非他將傷到我腹中胎兒,我也不至于使出這一招。”
哂了一聲:“況且,即使他左臂廢了,那也是他的命,他活該。”
“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狠心了?”楚云遏氣得要跳腳,覺得眼前這個人犯軸起來簡直跟周瑾寒那廝有得一拼!
他叉腰指了指穆清葭,恨鐵不鋼:“算了,我不管你們的閑事,話不投機半句多,就當我今天自找沒趣跑來一趟。以后你倆互相折磨死了那也是你們命里該有這一劫,別期我會來給你們燒紙!”
話說完,他一把扛上了自己的醫箱,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穆清葭一臉無語地看著楚云遏怒氣沖沖的背影:……
這人怎麼講不過道理就連罵人帶詛咒的?況且也沒人讓他管啊。
剛才的那碗藥開始起效了,穆清葭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沒那麼疼了。
重新戴上了面,關上屋門的時候想起楚云遏說的羅與失蹤一事,心中不由地嘆了一聲。
羅與是周瑾寒的心腹,又是在從北境辦完差事回來的路上,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失蹤,多半是遇到了危險,被人擄走了。
既然是擄走羅與而并非直接殺了他,必然是因為要留著他做更大的用。或是要從他里得到什麼訊息,或者便是要用他來要挾什麼人。
而無論是哪個原因,對方最終要對付的只有周瑾寒。
會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一時半會兒沒想通,又想起如今還躺在病床上命懸一線的陸長洲,眼神不免一暗。
方才不應該意氣用事將楚云遏氣走的。穆清葭心道,這樣或許還能求他去替兄長看看。他的醫高超,施針用藥又比太醫們更大膽,定然能有辦法救兄長。
穆清葭低垂著視線暗暗咬了咬牙,決定去將楚云遏追回來,即便要跟他認錯賠罪,也要將他帶去吏部尚書府給陸長洲治傷。
轉往院外而去。然而在拉開院門的時候,門外地面上卻放了一瓶藥,下面還墊了一張信紙。
是楚云遏的筆記:「改變聲線的藥別多吃。瓶子里的糖丸效用是一樣的,以后需要用的時候放一顆到舌下,能保持兩個時辰,吃完了就到藥廬來找我。」
又說:「吏部尚書府我會跑一趟。既然你不信不是周瑾寒所為,那就當我為他將功折罪好了,犯不著來謝我。」
穆清葭看完后笑了笑,心想:楚神醫還真是刀子豆腐心的典型人。
也沒再多留,收了藥瓶毀去了信紙后往宮里而去。
雖然有了楚云遏的保證,但也還是得再去太醫院做做工作,讓太醫們盡全力去救陸長洲。也很想弄清楚,究竟是不是周瑾寒起了狠毒之心,非要置兄長于死地。
接下來的幾日,穆清葭都守在吏部尚書府暗中保護著陸長洲和陸家嬸嬸,沒有回欽天殿當差。
司空鶴起初沒有說什麼,直到后來他帶了皇帝的旨親自上門來探陸長洲,又派了一隊兵馬日夜守在吏部尚書府,確保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大門,更不可能再傷到陸長洲。然后穆清葭才在他離開的時候跟進了隊伍之中。
“你還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麼份啊?”泣朱刺了一句,“真是好大的威風,非得主上親自來請你才肯回欽天殿?”
穆清葭沒搭理泣朱的嘲諷。
司空鶴的馬車還沒起,走過去,在車窗外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多謝主上護佑我兄長。主上的這份恩,沐蒼銘五。”
司空鶴端坐車,低眉垂目,手中套著紫檀佛珠,模樣神圣如佛。
他沒有因穆清葭話中的真誠而容,漫聲回:“你是欽天殿的東主司,類似此番保護他人之事,日后都只讓手下使去做,莫失了你的份,更不可折了欽天殿的尊嚴。”
穆清葭咬了咬,眼眶沒忍住有些紅:“是。”
似乎在這一刻,連日來提著的那顆心才總算能放下了,遲來的那陣無助才緩緩侵襲上來。
自當初得知將被休后,穆清葭心里就有了準備,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艱難的未來。可心態好,覺得左不過便是回到三年前的日子罷了,有能力好好活下去的。
然而直到這次陸長洲出事,穆清葭才發現自己當初的設想還是太天真了。
由奢再儉,哪兒有想象中那樣容易?
縱然手再好,本領再強,但能做的卻比從前要有限很多。不再有能力為陸長洲提供最好的治療,靠自己也不能替他找出真兇,甚至為了不讓賊人再對陸長洲下毒手,只能寸步不離地守在他邊,繃著神經,片刻都不敢合眼。
無權無勢,沒有任何倚仗,手中也沒有兵卒,所以便像是真的了無用之人。
無用到,連自己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
此刻再回想當初,才猛然驚覺自己的那些自命不凡究竟有多可笑。
以為的“足夠強大”,不過是基于那時候雖然已經不是曜王妃,可仍舊著曜王妃的待遇。
不過是基于,那位曜王手下所有人,都依舊看在曜王的面子上聽從的命令,給了以“無所不能”的錯覺。
可那份權力并不是真正屬于的,只是個狐假虎威的人。
所以終有一天,這層假象會被穿。
而被穿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谷底。
車窗外的人許久都沒再出聲,坐在車里的司空鶴眼睫不由一。
撥著佛珠的作停頓了一下,隨即他又問說了聲:“陸大人已經離了危險,陛下派了三名太醫常駐吏部尚書府,會讓他盡快蘇醒過來。你只管安心去辦你該辦的差事,不必牽掛。”
穆清葭忍住了頭的哽咽:“是。”
司空鶴起了窗簾。
“抬頭。”他淡聲道。
穆清葭遲疑了一瞬,依言直起。
眼尾泛紅的眸子從面之后對上了司空鶴的視線。
大概是到意外,看到司空鶴的眉心輕輕地蹙了一蹙。
隨即簾子又放下,一條雪白的帕子從里頭遞出來:“一刻鐘,整理好緒再跟上。”
話盡,司空鶴再沒與穆清葭多話,跟敬玄下了令后,隊伍便轔轔朝前而去。
穆清葭著手中的帕子。
繡了金云紋的白帕子,上面還帶著清苦的松香。
興許是因為苦味太明顯了吧,穆清葭住它的時候,委屈的眼淚倏地便掉了下來。
就這樣無聲地站在原地釋放著連日的彷徨無助帶來的委屈,以及巨大的心理落差帶來的難過,一邊對自己強調說“只有一刻鐘”,一邊又控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枝頭飄落最后一片飛瓊,池塘里的青蛙蹦上了一片蓮葉。
欽天殿的隊伍回到宮的時候,小太子周若瑜正撐著臉頰坐在廊下開小差。
一顆黑子“咚”一聲落在了他的桌上,將神游天外的人嚇了一跳。
“專注。”周若白冷冰冰道。
周若瑜著眨眨眼,有些不高興地撇了下。
守在一旁的宗無攸見狀捧了茶過來:“太子殿下看書也看了許久了,不如先歇一歇吧?”
院中的周若白聞聲抬眸,看著周若瑜接過了宗無攸手中的茶杯小口小口喝起水來。
兩條正在桌下晃,攤在面前的那本書還是半個時辰前的那一頁。
顯然不是個認真念書的樣子。
周若白看得頭疼。
將手中的棋譜收了,站起來往外走去:“書看完了再來找我,其余時間不必多跑這一趟了。”
周若瑜看著周若白的背影:“長姐!”
然而一紅颯颯的人沒有為他的喚聲停留,轉眼間便出了視線。
周若瑜有些懊惱地推開了面前的書本。
細碎的從樹影中間撒落,池中傳來蛙。
周若瑜雙手托著下,怔怔地發了會兒呆:“宗將軍……”
他忽地道:“你說長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小小的人兒說這話時,頗有些苦大仇深的意味:“其實我也不喜歡總是纏著長姐的,可是父皇說,我倆是親姐弟,就應該比其他人更加親近,所以我才總找長姐,想討長姐喜歡。”
“可是長姐比我大好多歲啊,與曲將軍說的那些話我都聽不懂,我喜歡做的事長姐也不喜歡。軍中發生的事都大同小異,長姐同我說過幾回就不愿意說了,我們待在一起就只能各看各書,各下各棋。長姐同我說過的話,都還不如同九叔說過的多——”
說到這里,周若瑜歪過腦袋看向宗無攸:“他們都說,長姐同九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從前可好了。這是真的嗎?”
小太子的眼睛又黑又亮,此刻這樣直盯盯地著宗無攸,乍然之下竟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覺。
宗無攸謙恭地欠著,溫聲回:“末將不知長公主與曜王殿下時之事,不過……想來都是緣至親,自然是有的。”
“、緣、至、親……”周若瑜在紙上畫下了這四個字,聲音悶悶不樂的,“有緣關系真的就有嗎?父皇與長姐、九叔,還有我,我們都是至親,可為什麼父皇與長姐就不親近呢?九叔也總跟父皇起爭執……”
“還有我。長姐不喜歡我,九叔也不喜歡我……我總是想要討他們高興,可是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從來都不開心……”
“他們還不如齊修先生喜歡我呢……”
“長公主與曜王殿下自然也是喜歡殿下您的。”宗無攸看著耍孩子脾氣的人,勸道,“殿下是太子,是儲君,大鄴境人人都尊敬您戴您,誰會不喜歡您呢?長公主與曜王不過是因為年歲長了,有了年人的責任,所以才不能同您玩到一塊兒去,但這并不表示他們就不喜歡您啊。”
“你慣會說好話哄我的。”周若瑜還是噘著,“我日日都呆在宮里,外頭的人都沒有見過我,連我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又怎麼會尊敬我戴我呢?”
“而且就算他們尊敬我,也是因為他們尊敬父皇、尊敬齊修先生,或者尊敬長姐,這才順帶著尊敬一下我,才不是因為真的喜歡我才尊敬我呢。”
眼看周若瑜越說緒就越低落,宗無攸躬下,建議道:“殿下坐久了,可要去花園里走走嗎?殿下近些時日總與長公主待在一起,都已經許久沒有見國師大人了吧?或者可要去欽天殿嗎?”
他溫聲說道:“國師大人之前替父皇出宮辦差去了,算著時辰,現下應該已經回來了。殿下您近日的功課很有長進,國師大人看了一定會夸獎您的。”
“先生去哪兒了?”周若瑜聞言便問。
“去了吏部尚書陸大人府上。”宗無攸回,“陸大人先前遭到了賊人刺殺,如今還在昏迷靜養,國師大人派兵去保護他了。”
“先生手下也有軍隊了嗎?”周若瑜疑。
宗無攸作了作揖:“是從皇城警備營里調的,奉了陛下的旨意。”
周若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
宗無攸端詳著他的神:“那殿下,可想去找國師大人嗎?”
周若瑜沉默了片刻,隨即搖搖頭:“不去了。”他輕輕嘆了嘆,長睫低垂,顯然落寞:“我若去了,父皇會不高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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