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老爺趺坐在牢房的小窗前,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外面慘白的天。已經保持這個狀態很久了,連上午送進去的吃食都還沒過。
牢房上的鐵鏈“嚓啦”一聲,獄卒打開鎖走進來:“茅壽擎,有人來看你了。”話說著,他便拿起了一旁地上碗里的那兩個白饅頭,沖來人抬抬下:“喂,說完話趕走啊,不然曜王殿下怪罪下來,我可擔不起責任。”
來人穿著大斗篷,聞言唯唯諾諾應了聲是,目送獄卒將那碗饅頭轉手給了旁邊牢房的人后離開,然后才朝茅壽擎這老頭走過去。
“爹,爹……兒子來看你了。”
聽到悉的聲音,老頭死魚一般的眼睛直愣愣從窗戶上收回來,轉到邊這穿斗篷的人上:“通兒……你怎麼來了?”
失去了錦玉食的堆砌,老頭整張臉皮又黑又皺,整個人都出一行將就木的腐朽味。他的腦子不太清楚了,好在還認識自己兒子的臉。
那斗篷下的茅通臉上還有些青紫的傷痕,像是被人揍的,著肩膀,整個人越發出猥瑣相。
他得了茅壽擎的問,低聲回答說:“兒子前些天被關在牢里,答應曜王殿下會將咱們家所有的產業都送給他。加上曜王也說了,他這次主要想抓的就只是貪污了朝廷歷年撥下來的賑災資的人,只是要抓杜衡和柯家,咱們家做的那些事他懶得多管,所以如今又把兒子放了出來。”
“兒子得知您近日不好,所以回家去給您拿來了您常吃的丹藥,在這兒呢。”茅通將懷里用手帕包著的藥丸遞給茅壽擎,“您先吃了補充點力,兒子稍后與曜王殿下請示一聲,便將您接回家去。”
茅壽擎又木愣愣地抬頭看了看四方的小窗孔,起皮的瓣翕翕張張:“圣姑……我要見圣姑……”
茅通應得很孝順:“誒,您先吃了藥,兒子這次是與圣姑一起來的,等會兒就將請進來。”
說著就將藥丸塞進了茅壽擎的里。
茅壽擎咕咚咽下去了:“圣姑……圣姑……”
茅通還在順著老頭子的念叨向他做著形容:“爹,這次的圣姑長得真漂亮,黑亮的大眼睛,翹的小尖鼻,紅潤的櫻桃小,說話溫聲音婉轉,還穿著潔白的子。上自帶著幽香的,頭發黑亮,瀑布似的,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仙一樣。爹,你等下看到了一定很喜歡。”
藥丸口即化,一暖流就沿著四肢百骸流竄起來。茅壽擎的神越加恍惚,可眼神卻亮了,像是已經就茅通的話想象出來了一個神仙一樣的小孩,還不到十歲,踏著皎潔的圣笑著朝他走來。
上潔白的料如云朵一般輕盈,約約出包裹著的剔的來。
老頭子已經想象出了對方的廓,渾激地輕起來。他用他枯瘦的鬼爪子一般的手一把抓住了茅通的手臂,一邊沉重地呼吸著,一邊催促地喊:“讓我見……我現在就要見!”
茅通的視線從老頭子下三寸之地掃過,強忍著了眼中的惡心:“好的,兒子這就去將圣姑帶來。”
“但圣姑在來之前說了,要考驗一下爹您,看看您夠不夠虔誠。如果等會兒圣姑問您話,爹,您可千萬要照實回答呀,否則圣姑說就會消失,再也不出現了。”
茅通叮囑完之后就從茅壽擎跟前站起了,掩住上斗篷往外頭走去。
一直到繞過兩個牢房,他拐了個角,才重新將頭上的帽兜翻了下來:“藥喂進去了,已經開始起效,準備手吧。”
周瑾寒看著面前尖猴腮的“茅通”,挑冷笑一聲:“這大孝子當得可高興麼?我們在這里聽你一聲聲喊‘爹’喊得可是順口得很。”
“閉——滾犢——”
“茅通”一連想罵兩句臟話,都在剛出口時又忍了回去。他掀開臉上的假面,出楚云遏咬牙切齒的臉來:“行,你是王爺,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然后再沒看周瑾寒一眼,只跟穆清葭道:“王妃上的東西都帶齊了嗎?”
穆清葭穿了一襲純白的長,烏黑長發水緞似的披在后,勾魂奪魄一張臉,按照需要特地上了點妝,越發顯出不染俗世煙塵的清新俗來。
點了點頭:“放心,都帶齊了。”
楚云遏又重新叮囑了一遍:“老頭子吃下去的那顆藥可以讓他保持神智恍惚約兩個時辰,我已經往他腦海里灌輸進去了‘圣姑’的形象,稍等王妃你只要碎第一顆珠子,里頭的迷幻香便會散出來。”
“這香對王妃你沒有毒,但與茅家老頭的藥丸混合,就會產生極大的致幻效力,他會就我方才的形容造出一場夢來。”
“待問完想知道的那些問題后,你再碎第二顆珠子。這里頭的藥味道似,與老頭子吃下去的藥融合后,會讓他看到心底最深的恐懼。但從此以后他就真的會永遠活在恐懼之中了,再想從他里問出什麼來可不能夠了。”
穆清葭應了:“我記住了。”
“事不宜遲,王妃請吧。”楚云遏讓了一步,往后抬了抬手。
周瑾寒卻拉住了穆清葭:“等會兒。”
穆清葭不解回眸:“王爺還有什麼囑咐?”
周瑾寒看著穆清葭,看著今日純潔無暇得如同落人間的天仙一般的模樣。半晌,他提醒了一句:“別離那瘋老頭太近,也別答應他任何無理的要求。”
“我就在這里,如果發生意外,就喊我。”
穆清葭神稍有錯愕,片刻后笑了笑,將手臂掙出他的掌心:“嗯,多謝。”
凌辰和羅與看著穆清葭離去的背影,有些不放心:“那藥真的能讓茅家老頭將一個年子當才幾歲的小姑娘嗎?”
楚云遏回答:“藥只不過是輔助作用,將他心中的貪念無限放大罷了。”
“這是從苗疆巫里得來的靈。先用藥讓人陷恍惚,然后再人為地往他腦子里植一些思想。這瘋瘋癲癲的老頭原本就念叨著要見什麼圣姑,我們就只要順著他的求滿足他的愿就,甚至都不必重復關鍵詞來加固這重幻象。”
“再說了,你們難道從王妃的相貌里看不出小的時候應該是什麼模樣嗎?”楚云遏挑眉看了周瑾寒一眼,“像王妃這樣的人,三庭五眼如此標準,只要將整小一些就行了,應該很好看出來的啊。”
周瑾寒的目落在那已經走到牢房門口的背影上。他聽著楚云遏的話,腦中不想象著十幾歲、甚至幾歲時的穆清葭該是什麼樣子的。
他似乎是約想出來了一個形象,想到當初似乎在什麼時候,他好像真的見過那雙清亮的無辜的眼睛,倒映著最熱烈的,璀璨到如同珠寶。
他也忽地想起了一個場景,四周一片漆黑,上痛骨髓,他迷迷糊糊睜了睜眼,看到有這樣的一個人安靜地陪伴在他的床前。
只是這些記憶——或者應該說是“想象”——都太遙遠了,只短暫地在他腦中閃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不見。他的思緒想要去追,卻只追到了心頭一陣突如其來的迷茫和失落。
不知所起,過而無蹤。
穆清葭自然不知道后有人正思緒萬千。
在牢房門外就按照楚云遏代的那樣碎了手中的第一顆中空珠子,淡淡幽香自上散發出來,像是花,聞起來卻又有些冷冽,過后竟還出兩分溫暖來。
是極其干凈又純粹的香味,如同云間落下的第一縷曦,神圣而可預見好。
非常符合“畫中仙”的定位。
里頭正躁不安地打著哆嗦來回踱步的茅家老頭也聞到了這幽香。
他佝僂的倏地一頓,口中默念的“圣姑”兩個字也停住了。他僵尸一般轉頭向來人看去,然后在滿目潔白的圣中,他看到他夢寐以求的人正緩步從云端走下來。
是那樣的麗,比從前來到他邊的那些圣姑耀眼奪目萬分。明明還只有六七歲的大小,可卻已經出極為迷人的韻致。正對他笑著,角淺淺的一道微笑的弧度,可是充滿了神。清漂亮的眼睛里沒有被毫緒點染,干凈得像是一張白紙,一汪清泉。
就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站在他的面前,上的白輕盈如雪,讓在污泥之中的人自慚形穢,恨不得立刻得到救贖。
是真正的圣姑,他終于等到真正的圣姑了!
茅壽擎“嗬,嗬”地笑了起來,“撲通”地跪了下去,像條狗一樣在地上爬著,帶著滿的腐朽氣息朝面前的“圣姑”爬去,想要吻對方的足尖:“見過圣姑……請圣姑賜予信徒恩澤,請圣姑賜福……”
然而他的腳上被上了鎖鏈,只爬到了半途就被困住了,再無法向前。
因為在幻想之中,老頭子以為是圣姑的法力將定在了原地,不免更加賣力地叩拜起來:“圣姑賜福,請圣姑賜福……”
穆清葭自然不知道在眼前這老禽的幻想里是一副什麼樣的場景。
垂眸看著他,按照之前已經想好的詞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是誰?我聽到的祈求的心聲并不是你的。”
“是我的,就是我的!”茅壽擎猛地抬起頭來。他瞪著眼睛,手心朝上向穆清葭去,眼中的貪婪和占有一不落地被穆清葭看進了眼里。
形容枯槁的老頭子恨不得剖心自證一般高喊起來:“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我在房中供著您的畫像,一直供了很多年才得見您的真!圣姑,圣姑,請讓我您的,請洗滌我上的污穢,帶我去至圣至樂世界吧!”
這些話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不說就在茅壽擎眼前的穆清葭,就連站在不遠的周瑾寒四人都聽得起了拳。
楚云遏低聲音啐道:“這死老頭不說黃土埋半截,都已經快全埋了,竟然滿腦子都還想著那檔子事!”
對方可都是啊,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禽的癖好?真是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面前的麗的圣姑開了口,清脆聽的聲音,充滿無垢稚:“你不是可以呼喚我的人。我在人間有專門的特使,只有他可以向我傳遞祈愿,也只有他才能從人群中找到我的化。”
圣姑輕嘆了一聲:“罷了,我的特使既然不是你,那我便回去了。”
話說著,就準備轉離開。
“等,等等!”茅壽擎瘋了一般向門口撲去,“圣姑,我認識您的特使!就是他指引我尋找到您的!”
聽到這里,穆清葭的腳步一頓。
回過來:“真的嗎?”
茅壽擎看到的眼前的小小圣姑正睜著一雙無辜通的眼睛,睫一眨一眨,如同振翅的蝴蝶。
而在他聯想到這里的時候,在他眼前也忽的有一群銀蝶翩然出現,停留在了圣姑潔白的上。
老頭渾的都在沸騰,他貪婪地盯著那些銀蝶的翅膀一又一,像是期待著它們驟然涌散開,出曼妙來,下三路脹痛得就快要炸了。
“真的,真的!”茅壽擎抻長了脖子,皺皮的臉上出詭異的笑容,“我認識他,我可以帶您去見他!”
“他在哪里?什麼名字?”
“他姓‘閆’,只讓我稱他‘閆先生’。他每年年底都會在衍州呆一個月,如今應該還沒有走。我家中有一特殊的香,只要將它點起來,閆先生看到煙就會來!”
穆清葭朝茅壽擎走近一步,正好站在他的差一點就可以夠到角的地方:“你值得相信嗎?”
“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絕對不敢欺騙您。”老頭子痛苦地哀求著,想要拉住那片雪白的料,“圣姑賜福,圣姑賜福……”
穆清葭看著面前仿佛一條死狗的茅壽擎,微微瞇起眼睛:又是這個閆先生?
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而與此同時,半不遂一樣躺在床上的簪煙也迎來了的客人。
窗欞上發出一記微小的細響,簪煙都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勁,一個漆黑的影就擋住了眼前的。
簪煙本沒睡著,只是為了不像個廢人而不得不閉著眼睛假寐。心下一驚,猛地睜眼,正好見坐在床沿的人摘下兜帽。
“怎麼鬧這樣?”來人輕輕嘆了一聲。
簪煙看著對方眼底的那寵溺與無奈,驚喜地喚了他一聲:“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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