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群雄
其實仔細一看,這十七個——算上被地門鎖鎖住的,總共十八人,他們長得並不完全一樣,只是一水的瘦如活鬼,一樣的裝束和鐵面,鐵面又遮擋住眉眼,只出那一點了形的和下。別說那些從未見過殷沛的,就連周翡也分不出誰是誰。
而方才的十八分之一都得霓裳夫人與一眾高手同時出招,這會竟來了一窩!
別的不說,反正柳老爺是絕對拿不出來一窩地門鎖了。
三年前,周翡仗著同明大師一包藥嚇退了殷沛,那時周翡已經初步到了無常破雪刀的“道”,刀法直一流高手水準,而相對的,殷沛對敵經驗地可憐,一詭異的深厚力都是搶來的,短時間很難徹底收歸己用——但即使是這樣,倘若殷沛當時心堅定一些,單是用那一霸道的力,他便能輕易擺平周翡。
今非昔比,如今殷沛那“清暉真人”的名頭在中原武林可謂是風無兩,恐怕再不會像當年初出茅廬時輕易被嚇跑了。方才霓裳夫人等人圍攻那鐵面人,周翡冷眼旁觀,還覺得沒什麼力,自己仗著刀好,大概可以與之一戰……可突然來了十八個,這個真戰不了。
何況周翡一眼掃過這些鐵面人,心裡忽然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念頭就跟辨認霓裳夫人的琴音一樣堅定得毫無道理——想:萬一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殷沛怎麼辦?
一個人,豢養這許多危險的傀儡,稍不注意就會引火焚,那麼他必須得有辦法制住他們,要麼憑武力,要麼靠手段。
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所以如果這十八個人都不是殷沛本人,他現在已經走到什麼地步了?尋常人簡直難以想像。
周翡大略掐算一下,覺殷沛怕是離飛升不遠了。
一邊小心翼翼地順著柳家莊院牆的牆調整著自己的位置,一邊悲涼地覺得“邪不勝正”這四個字純屬扯淡。
倘若不著良心,也不考慮道義,那麼就事論事而言,邪派武功就是毫無爭議的比所謂“正派”的厲害。
普通功法講究經脈、積累、資質、方法、境界,此外還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這樣,練上個大幾十年,鬚髮皆白時,效果好不好還得看個人造化。
邪派武功卻能讓人一步登天,方才還是個狗見嫌的“魚”,搖一變,立刻就能橫行天下,群雄俯首!
倘若將功夫比做人,他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功夫大概都是“姿一般,惡劣,出既窮,前途無亮”,還答不理,得他們這些賤人幾十年如一日地追在後苦苦求索。人家邪魔歪道的功夫則好比仙子公主,溫小意,從不挑剔你什麼,什麼都願意給你。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李妍那廢點心小時候聽寨中長輩講故事,講到那些個為了武功笈而互相爭鬥的事,總是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不理解,那傻孩子以為武功笈都是平日裡避之唯恐不及的“功課”,為故事裡那些壞胚們竟肯為了“用功”而幹壞事震驚了好多年。
如今看來,還真是孩子才會發出的慨。
周翡的手指緩緩挲著手中碎遮,覺柳老爺等人今日自以為是“請君甕”,鬧不好是要“畫地為牢”。
早在十七八個殷沛同時出現的時候,四方牆角上揮舞著小旗的幾個四十八寨人便不見了,想必李晟也只是礙於什麼人順路過來幫忙的,現在看來,那小子倒是明得很,忙是幫了,卻從頭到尾都沒面,轉眼便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李晟不面,柳老爺等人卻是要將這齣戲唱完的。
鐵面魔何許人也?
他殘暴嗜殺、喜怒無常,一點忤逆都能讓他痛下殺手。這回柳家莊的人竟敢這樣算計他,此事肯定不能善了,眼下求饒也來不及了。
柳老爺縱橫生意場這許多年,深諳人心,知道如今聚在柳家莊的人雖多,卻好似一群恐慌的牛羊,一旦自己出一點示弱的意思,牛羊沒了“頭領”,必然四散奔逃,那就純粹是給這鐵面魔送菜了。
柳老爺掃了眼前一圈的鐵面魔,心裡打定主意,依然鎮定自若地說道:“不知哪一位是清暉真人?”
這十八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柳慧申,你自詡不問江湖事二十年,如今手攪混水,這樣大費周章,卻連本座是哪一個都不知道,說出去不笑掉別人大牙嗎?”
這場景詭異至極,換個沒見過世面的站在其中,大約連氣都得忘了怎麼,柳老爺卻面不改,又道:“我只知道清暉真人本領極大,手段極高,本來堪為人傑,卻四為非作歹。柳某確實不問江湖事,可也見不得多年相的老朋友日日在仇恨中輾轉,不免不自量力一回,牽了這個頭,同真人討個說法。”
那位姓鄒的聽了這話,低頭抹了一把眼睛,沉默地沖柳老爺拱拱手。
十八個殷沛放聲大笑,每個“哈”字都吐得格外整齊,簡直好像是一個人生出了十八張:“就憑你?你是什麼東西?”
柳老爺抬頭,站了一團宇軒昂的球,朗聲道:“不才,乃天地間一匹夫。”
十八個鐵面人倏地一靜。
柳老爺無視一圈死氣沉沉的目,說道:“諸位,當年禍頻起,北斗橫行肆,手中握了多怨魂?在下的師門,諸位的師門,多千百年傳承毀於一旦,可是我等別無辦法,要麼倉皇南下,要麼姓埋名,何等憋屈!如今北斗七人,去之者三,眼看北斗勢微,黑雲將破,我中原武林之上,卻又要因這等邪魔而人人自危!昨日是活人死人山,今日是柳家莊,明日又有誰?四大道觀?林丐幫?還是你蜀中四十八寨?”
周翡聽出來了,柳老爺人路頗廣,今天約到這裡來圍剿殷沛的顯然不止明面上這一點人馬,只是大家都不傻,來歸來,未必肯為了那點人衝鋒陷陣。
武林中人就是這樣,自己孤在外的時候,路見不平,未必不會拔刀相助,義之下,未必不肯捨赴義……但各大門派一湊在一起,“我”變了“我門派”時,一群豪傑就都了斤斤計較的買賣人,你家看著我家,我家看著你家,誰都不當這個出頭鳥。
柳老爺深吸一口氣,目掃過在場眾人,一番話說得自己有些鬱鬱難平,他覺得自己像個海邊堆沙子的人,拼命想把散沙彙聚堡壘,抵擋一波一波的海浪,可盡是徒勞。
“可能刀劍沒有臨到誰頭上,誰也想不到‘道義’二字。”柳老爺苦笑了一下,手拎起家僕送上的一把紅纓長槍,說道,“也罷,當年柳某在南邊遇上惡匪,得鄒氏鏢局幾位老英雄拔刀相助,方才有今日,我責無旁貸,諸位自便。”
姓鄒的漢子與他帶來的幾個人二話不說,同柳老爺站到了一邊。
霓裳夫人手了鬢角,將鬢上的一朵鮮花摘下來,小心地放在一邊,繼而一揮手,羽班的孩子們紛紛越眾而出,聚在邊。
霓裳夫人道:“我們不過是些靠唱小曲為生的歌伶人,不懂柳兄弟這些大道理,只是見不得故人之子這樣敗壞先人名聲,小子,我希你日後不要自稱‘清暉’,你不要臉,你九泉之下的爹還要。我就不信你能日日好眠,不信你家列祖列宗沒在午夜時分找過你!”
周翡心裡一陣無可名狀的悲涼,霓裳夫人把話說得這樣狠,卻仍是顧忌逝者聲名,不肯當眾點出殷沛真名。
當年一刀一劍、山飲雪,該是人心折的。
到如今,劍剩劍鞘,刀鋒未出,李晟在暗不肯面,遲疑著在局外,殷沛在泥沼裡自鳴得意。
周翡不知道聽了這番話,那姓殷的和姓李的作何想,反正是有點難過。
十八個鐵面人好似被霓裳夫人的話激怒了,同時開口道:“你放屁!”
霓裳夫人歎了口氣,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沉沉的夜空,好似在和誰遙遙對視似的,隨後冷冷說道:“你那養父雖不算什麼惡人,這一輩子卻還真是沒幹過半件好事,看他養大了個什麼東西!”
地門鎖一聲巨響,十七個鐵面人同時朝發難,那被鎖住的人竟也做出同樣的作,被破不開的地門鎖所限,他離不開原地,那人卻好似魔障了似的,不知痛地跟其他人一起往前沖,只聽“嘎吱”一聲,他強行拖拽鐵鎖,一條竟被鐵鎖勒斷了,扭曲駭人的形狀,這人卻渾然不覺,拖著斷,踉蹌著半跪在地,依然不依不饒地玩命掙扎,脖頸上青筋鼓起老高,已經不像人了。
霓裳夫人手上琴弦倏地亮出,羽班的伶們著豔,混似一朵一朵開在夜裡的花,與可怖的鐵面人們糾纏在一起,構了一幕離奇的仙魔故事。柳家莊一干人等隨即殺戰圈,家僕下人們抬著銅盆四潑灑事先準備的“流火”,一淡淡的酒味四下蔓延開,怪蟲們紛紛滾其中,很快被在旁掠陣的人以火夾起來扔進火裡。
可就算沒有怪蟲,實力差距卻依然好似天塹鴻。
十八個鐵面人說道:“我倒要看看天下英雄何在!”
這一手,羽班的花好似被秋風掃過,乍開便落,除了霓裳夫人尚能左支右絀地勉力支撐一會,其他人簡直不堪一擊。
柳老爺金盆洗手多年,功夫已經落下了不,手中長槍像是紙糊的,經典的泰山“三星連珠”剛刺出兩下,便被一個鐵面人徒手抓住,鐵面人一掌住木倉尖,柳老爺便覺一陣難以抵擋的大力湧過來,厚實的雙手上一對虎口竟一同撕開,鮮淋漓的手再也握不住長槍,踉蹌著往後退去,另一個鐵面人好似鬼魅似的出現在他後,獰笑一聲,便要將他斃在掌下。
突然,一把極亮的劍當空,抹向那鐵面人手掌,鐵面人一掌拍出,另一把劍靈蛇似的追了上來,電石火間連刺三劍,趁著鐵面人閃避時虛晃一招,將柳老爺往後一帶,正是李晟!
他一面,周翡才注意到,方才那幾個四十八寨的打旗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各帶一撥人,站住了各個陣腳,呈梅花之勢將這十八個鐵面人圍在了中間。
周翡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裡,吹了幾聲口哨,乍一聽跟蜀中山間的鳥一模一樣,示意李晟自己在旁邊——這還是他們小時候調皮搗蛋時用的暗號,後來周翡跟李晟關係越來越張,已經好多年沒吹過了,不知道他還聽不聽得出。
李晟耳微微一,隨即他背對著周翡,還劍鞘,將一隻手背在後,沖輕輕擺了擺,不要妄。
李晟微微一笑道:“柳前輩說得在理,後輩教了——楊兄,你說呢?”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群眉目深邃、略帶外族特點的人走了出來,為首一人正是楊瑾,楊瑾沒吭聲,一別手中斷雁刀,那斷雁刀“嘩啦”一聲響,夜中傳出老遠。
李晟沖他一點頭,隨即又風度翩翩地與那眾多鐵面人一抱拳,說道:“清暉真人,你問天下英雄何在,我便同你介紹一番,四十八寨在這,擎雲在那,行腳幫諸位兄弟方才忙著抓你手下那些抬轎子的廢,沒空與你見禮,其他的麼——請武當諸位前輩守好正門,留神怪蟲,小心。林高僧們占住坤位,羅漢陣斬斷鐵面魔頭聯繫,多謝助拳……”
柳老爺厚道,只讓眾人自己抉擇,李晟這小子卻壞得“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面不說,一張便將各大門派全都拖下水,口頭上布下個天羅地網,還給各方勢力全都分派了合合理的任務,既讓他們知道該幹什麼,又讓他們不能渾水魚。
佈置完,李晟目一掃一眾鐵面人,笑道:“傀儡既然在,牽線人必定離得不遠,殷兄,舍妹與你頗有淵源,早想和你敘敘舊了,再不出來一見,可就自行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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