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請君甕
這日月朗星稀,燈火撞,七八糟的影疊在一起,又不時有人走來走去,哄哄的轉得人眼前暈,周翡卻在目掃過人群的時候看見了吳楚楚口中某“李公子”。
李妍不知道哪去了,沒跟他在一起,李晟混跡在一幫跟他一樣時刻準備去選秀男的翩翩公子中,好似十分如魚得水。
周翡心中十分詫異,心道:“我都在東海裡遊一圈回來了,怎麼還能見這個倒楣蛋?真是孽緣。”
李晟沒看見周翡,他正虛頭腦地端著個酒杯跟周圍的人“推杯換盞”,小酒杯不過一口的容量,周翡眼睜睜地看著他足足跟二十個人過杯,半天愣是沒見他倒過一次酒,不知道那些大傻帽怎麼讓他糊弄過去的。
隨即,周翡還發現,李晟一直盯著一個方向。順著李晟的目來回掃了兩遍,沒注意到有什麼異常,正在納悶,突然,有個醉漢東倒西歪地從人群中穿過。
醉漢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特別下流的市井小曲,不野的草莽漢子圍著他哄笑,他卻也不以為恥,走到哪便去人家桌子上酒壺,沿途禍害了一路,最後晃晃悠悠地來到了最角落的一張桌上。醉漢一屁坐下,手便去桌上一排沒過的酒壺。周翡吃了一驚,因為直到這時才發現,那角落裡居然坐著個黑人。
那是個形瘦削的黑男子,面容清臒,兩鬢斑白,整個人便好似融化在了夜裡一樣,很容易就被忽略過去。
周翡飛快地將目轉回人堆裡,認為李晟盯的就是這個人。
這時,那黑男子抬頭看了對面的醉漢一眼,方才晃晃悠悠的醉漢好像一瞬間酒就醒了,裡的小曲竟戛然而止。片刻後,他不自然地站了起來,有些踉蹌地穿過人群,居然倉皇而去,而且走出老遠還頗為心有餘悸地回頭張。
周翡有些納悶,見那黑男子坐姿端正,臉上蓄了鬍鬚,目平和,並不怎麼兇神惡煞,周翡盯著他看了幾眼,隨後居然看出點眼來,搜腸刮肚地回憶了片刻,吃了一驚——因為認出此人就是當年在岳城外傳《道德經》與蜉蝣陣的沖霄子道長!
周翡心道:“他這是還俗了嗎?”
沖霄子雖與萍水相逢,卻間接救了一命,讓周翡好歹沒被段九娘玩死,此時機緣巧合見了,于於理都該前去拜會一下,當即打算穿過喧鬧的人群,往沖霄子那邊去。
不料方才一,那黑的沖霄子竟好似若有所覺,他猛地往這邊看過來,目如電似的向周翡,還不等遠遠地致意,沖霄子便突兀地扭開了視線,好似躲債似的站起來,側閃人群中。
周翡莫名其妙地遭到嫌棄,十分不解,便要追過去。
可是好似整個齊魯之地的花子與小混混們全都來蹭飯了,不斷有礙事的人橫擋路,那老道沖霄子好似一尾不留手的黑魚,轉眼便要沒人。
周翡:“前輩!”
而就在這時,不遠忽然一陣喧鬧。
一隊家僕抱著熱氣騰騰的壽桃從院裡面送出來,剛好擋在了周翡和沖霄子中間,等他們過去,沖霄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院裡笙簫鼓樂乍起,主人家還請了樂班來,孩子清亮的聲音從裡院了過來。
周翡拄著碎遮,一轉頭,發現李晟也不見了,不由在原地皺起眉來,心想:“他認出我了嗎?可他躲我做什麼?”
這時,吳楚楚吃力地到邊,一拍周翡肩膀,沖著耳朵大聲道:“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懷裡抱著一摞舊書,在來去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手護著。
周翡忙手替接過一半,問道:“這是什麼?”
“柳老爺人送給我的,”吳楚楚道,“說是今日府上太,不能同我好好聊一回,萬分過意不去,便將多年心得寫來給了我。”
周翡:“……”
師父教徒弟都未必有這麼用心。
吳楚楚道:“咱們這麼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怎麼也得進去親自道聲謝吧?”
周翡也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柳老爺是何方怪胎,聞言沒有異議,兩人便小心翼翼地著邊來到了院。
院中桌椅板凳擺得滿滿的,連牆頭上都坐了人,中間搭了高高的檯子,臺上幾個水靈靈的姑娘各自吹拉彈唱,好不熱鬧。
兩人方才找了個角落站定,臺上的孩子們便集一甩水袖,行雲似的齊齊退了場。
院裡“咣當”一下敲響了鑼,喧鬧的人群登時一靜。
座中一個喜氣洋洋的中年人站了起來,想必正是此間主人柳老爺,此人高不到五尺,生得圓滾滾的,給他一腳就能滾出二裡地去,一笑起來見牙不見眼。
柳老爺站起來,沒急著發話,先是假模假樣地四下尋一番,找了一排臺階,顛著小短往上爬了好幾層,而後手搭涼棚往四下一掃,見自己比其他站著的人都顯得高了,這才甚是滿意地點點頭,在眾人的哄笑中拱手道:“見笑,見笑。”
他拿自己的個頭開完玩笑,便怡然自得地整了整襟,朗聲道:“今日是我老娘八十四壽辰,俗話說了,‘七十三、八十四,那誰不自己去’……”
眾人又笑,戲臺旁邊站起來個乾癟瘦小的老太太,神矍鑠地拿著手中的扇子去砸他:“王八羔子,你咒誰呢?”
柳老爺抱著腦袋躲開老娘一扇子,他腦袋大胳膊短,十分稽,嬉皮笑臉道:“娘啊,你讓我說完——我偏不願意信這個邪,這才將大傢伙都請來,熱熱鬧鬧地辦個大日子,什麼坑啦坎的,都給它踏平了!諸位今日肯來,肯賞我柳某人的臉,我都領,一定得吃好喝好,多吃一口,便當是多給老太太壯一口……”
旁邊有人把酒都喝噴了,滿座哄堂大笑,八十四的老太太聞聽這通滿跑馬,氣得一把抓起拐杖,指揮著兩個大丫頭攙扶,巍巍地要親自上前,將那柳老爺一拐子打下臺來。
柳老爺一邊抱頭鼠竄,一邊道:“娘!娘!兒子賀禮還沒拿出來給大傢伙看看呢,哎呀……您也給我留點面子。”
戲臺後面的琴師們也是促狹,見此景,鑼鼓又起,給狂奔的球柳老爺施了一段妙趣橫生的伴奏,唱曲姑娘的輕笑聲夾雜其中,裾在幕後若若現,準備要上臺再唱一段,牆頭上的漢子們紛紛長了脖子,準備第一時間好,突然,喧鬧的人群好似突然出了什麼問題,從週邊開始,疫病似的靜默飛快地往裡院蔓延過來。
人群莫名其妙,一傳十十傳百地安靜下來,琴師“錚”地一撥琴弦,隨即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一抬掌住了琴弦,不已的弦與琴兩廂在一起,傳出刺耳的“咯”一聲,在一片寂靜中分外明顯。
裡頭的人嗅到張的氣息,不明所以地往外去,便見一個柳家莊的家僕面無人地開門口的人跑了進來:“老、老老爺,外、外面來……”
他話沒說完,後便突然有人到了莫大的驚嚇一般了起來。幾個帶著鐵面的人好似一群行走的妖魔鬼怪,所與人第一反應都是躲他們遠點,一時間,他們所到之便如那神龍分海一般,肩接踵的人群自中間起一分為二,讓出好大一空地給這群不速之客,恐慌的人群在一起,眼睜睜地看著這幾個人大搖大擺地闖進來。
周翡聽見周圍好幾個人小聲將“鐵面魔”三個字出了聲。
吳楚楚與咬耳朵道:“好像是那位殷公子的人。”
周翡的拇指輕輕挲著碎遮刀柄,低哼了一聲:“‘魂不散’的。”
殷沛這些年的功偉績,但凡是長了耳朵的就有耳聞,堪稱惡貫滿盈,僅就作惡這一點,他以一敵四,青出於藍地過了昔日活人死人的魔頭們。
吳楚楚皺起眉,憂心道:“我半路上就聽人說他最近突然開始在這邊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他不會對柳老爺不利吧?唉,那個殷公子怎麼會變這樣。”
周翡沒吭聲,目從安靜又慌張的人群中掃過——四十八寨的煙花,李晟,沖霄子……總覺得今日這場壽宴有什麼不對勁。
戲臺後面的琴師好像也有些張,將琴弦出了幾聲發的聲。
過壽的老太太不知是嚇著了還是怎的,方才還生龍活虎地追打兒子,此時卻面鐵青、渾發抖,好似馬上就要厥過去,須得兩個丫鬟一邊一個扶著才能站穩。
柳老爺沖丫頭們打了個手勢,們將老太太扶到一邊去,自己收斂笑容走上前去,沖著為首的面人道:“來者是客,諸位居然到了,便請上座好不好?”
“上座”的人顯然不大欣賞這幫芳鄰,聞聽此言,立刻如臨大敵地站起來一片。
幾個面人卻沒吭聲,訓練有素地走上前來,站一排,轉背對著柳老爺,沖著門口齊刷刷地跪下了,而後幾個人抬著一把木肩輿走了進來,上面坐著個戴鐵面的人,慘白的手搭在一邊,一隻怪蟲安靜地伏在他手背上,鬚一起一伏地著。
他已經瘦得了形,面下的兩腮嘬了進去,下越發尖削,尚不到而立之年,角兩道法令紋已經開裂盤在他臉上,將泛著些許烏青的角了下去,簡直沒個人樣。
周翡橫看豎看,除了來人腰間掛著的山川劍鞘,愣是沒看出一點悉來,忍不住問吳楚楚道:“這人真是殷沛?”
吳楚楚小小地打了個寒噤,手背上冒出一層皮疙瘩。
肩輿落地,殷沛卻不下來,抬著他的一個面人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頭沖殷沛趴在了地上,那殷沛這才緩緩站起來,踩著抬轎人的後背下了肩輿。
周翡眼尖,見那趴在地上當地毯的抬轎人袖子微微擼起,出手腕上一隻曾被李妍調侃“王八”的玄武刺青——竟是當年丁魁手下的舊部!
“熱鬧啊。”殷沛踩著活人地毯,慘慘地開了口。
也不知是不是他形容太過可怖,戲臺後面的琴又不知被誰不小心了,“嗆啷”一聲長音,在落針可辨的院子裡顯得分外高,能嚇人一跳。
周翡耳輕輕一,目倏地向戲臺,覺得這琴聲有些耳。
柳老爺面繃,開口道:“敢問閣下可是‘清暉真人’?”
那戴面的角一提,修長泛青的手指輕輕掠過怪蟲的蟲,那怪蟲地鬚飛快地震起來,發出詭異的輕鳴。
“柳大俠不都接到信了嗎?”戴著鐵面的殷沛道,“怎麼,東西沒準備好?”
柳老爺臉上的了:“今日是家母壽辰,又有這許多朋友在,真人可否容某一天,隔日定將您要的銀錢供奉送上。”
殷沛笑了一下,說到:“壽宴?那我們可謂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怎麼也要來討杯酒水喝了……喲,那是什麼?”
他目投向那戲臺旁邊兩個柳家莊的家僕,兩個家僕手裡抬著一口小箱子,殷沛目一轉過去,那兩個家僕就好似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嚇得兩戰戰,幾乎不能站立。
柳老爺冷汗涔涔,聲音抑地說道:“是柳某給家母賀壽的壽禮。”
殷沛“哦”了一聲,問道:“賀禮為何啊?”
旁邊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幾乎將腰彎到頭點地的地步,小心翼翼地說道:“乃是……一件古、古,相傳是龍王口中所銜的寶珠,含在口中可避百毒……”
“哦,”殷沛一點頭,好似不怎麼在意地了手中怪蟲,“避毒珠也算個稀奇件吧,說起來我年時也曾見家中長輩收過一顆,後來家道中落,便不知落在何方了?如今想來,東西未必珍貴,只是個念想罷了——拿過來給我見識見識。”
周翡聽出來了,這顆避毒珠說不定就是殷家之,後來不知怎麼機緣巧合落到了柳老爺手上,殷沛就是為了它來的。
一時有些慨——殷沛到如今依然惦記著四收集殷家舊,卻將自己這殷家唯一的脈變了這幅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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