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備戰
周翡尚未為一個英雄,已經先會到了窮困潦倒的“末路”之悲,不過這當事人都還沒來得及表態,那位變臉如翻書的霓裳夫人卻忽然莫名暴怒道:“放肆,你當我羽班隨便欺負嗎?”
行腳幫的領頭人同時喝住那黑炭:“阿瑾,說得什麼話!”
那楊瑾雖然明面上是“雇主”,但見他與行腳幫領頭人說話的樣子,似乎更像個十分相的後輩,他皺著眉,先用“關你鳥事”的眼神掃了霓裳夫人一眼,沒開口反駁,看起來居然還有點委屈。
領頭人頓了頓,沖霓裳夫人道:“年人衝,夫人勿怪。咱們豈敢在羽班造次?我想這位姑娘既然手持南刀,必然不凡,一諾未必千金,也肯定不會做出隨便爽約之事,咱們大可以另約時間,另約地方,您看……三天之後如何?”
他說話十分狡猾,言語間仿佛周翡已經答應了跟楊瑾比武,謝允擔心被行腳幫的流氓繞進去,正待話,周翡卻先開了口。
周翡自從見過了仇天璣和青龍主,是不憚以惡意揣度一切陌生人的,才沒有山川劍那麼寬廣如海的好心。
心裡快速地權衡片刻,直接對比武的事避而不答,只說道:“四十八寨收留無數走投無路之人,為此,李家父子兩代人搭了命進去,留下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小孤——就是被你們扣下的人。你們一群自詡……”
周翡微微一頓,抬起下,目在楊瑾和那一群行腳幫的人臉上掃過。
剛開始說的話,本意是抬出四十八寨狐假虎威而已,誰知說到這裡,卻不由得真實起來,十多年前,那個在記憶裡留下最初一抹的背影悠忽間在眼前閃過,周翡心裡那一點因名不副實和被迫裝腔作勢而產生的荒謬,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悲憤衝開了。
“你們一群自詡懷絕技、門路遍天下的英雄豪傑,居然為了這一點無冤無仇的名分之爭,就出手扣下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周翡接著說道,“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今天的事我記住了。”
謝允暗自以哂,知道自己是多慮了。
和周翡相時間長了,他總是忘了在華容城中隻行走於兩大北斗之間的功偉績,總覺得天真,也忘了天真未必是傻。
所謂“天真”,大概只不過是在狹窄背的地下暗牢裡,明明四面楚歌,明明聽懂了“此地危險”,還是執意將一袋七八糟的藥順著牆上的小窟窿塞過來吧?
謝允適時地點點頭,在旁邊替周翡找補了一句,說道:“可不是,有羽班和老朽在,這故事還能連說再唱,今天這事記住了,明天全天下都會知道——老闆娘,你的姑娘們敢不敢開口,怕不怕‘朋友遍天下’的行腳幫殺人滅口啊?”
霓裳夫人聞言大笑道:“能聽得懂我曲子的男人們十幾二十年前就都死絕了,剩下的不過是些多張了一條的齷齪濁,多說句話都嫌髒了舌頭,老娘早就活膩了,有本事就拿著我的人頭上北邊去,偽帝腳下狗食盆子還空著倆呢!”
楊瑾好像不太會說話,一時有些無措。連行腳幫的人也十分意外——南刀是何許人也?年人初初名,生來是名門之後,手上刀法又厲,先前只是想著這位傳說中的“南刀後人”可能跟楊瑾差不多是一路貨,有人約戰,再稍微把小火,必定得憤然應邀,至於那李家的小姑娘,留好吃好喝地住幾天,再送走就是了。
不料對方全然沒有一點應戰的意思,還三言兩語間讓場面落到這麼個地步,楊瑾和行腳幫的領頭人一時間都有些騎虎難下——行腳幫一向消息靈通不輸丐幫,大概怎麼都想像不到,他們數月以來聽得神乎其神的這位後起之秀全然是個“誤會”。
周翡的緒本來有些失控,不料猝不及防聽了霓裳夫人一句緋飄飄的話,的悲憤頓時又煙消雲散,心大地開起了小差。
“什麼?”詫異地想道,“十幾二十年前就死了……不,有那麼大年紀嗎?完全看不出來啊!”
好在旁邊還有個靠譜的謝允,謝允丟下楊瑾不理,只問那行腳幫的領頭人道:“閣下貴姓?”
領頭人頗有些灰頭土臉:“不敢,小人免貴姓徐。”
“徐舵主,”謝允點點頭,“好,既然你說三天之,那我們三天之必須見到李姑娘好好的站在這,要不然……徐舵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看著辦。”
楊瑾急了,沖周翡道:“你不敢應戰嗎?”
周翡飛快地把溜號兒的神智拖回來,超常發揮了一句:“就憑你辦出來的事,人人得而誅之,應戰?你配?”
霓裳夫人一摔袖子:“說得好,送客!”
說完,手拉住周翡,手下幾個孩子上前,不由分說地便將徐舵主等人關在了門外。
被關在外面的人怎樣就不知道了,反正經過這一場混,周翡他們從蹲在後院賣戲的窮酸變了上座的客人。
霓裳夫人好像有千重面孔,剛開始一風塵氣,楚楚人。
隨後面向外敵,能說翻臉就翻臉。
翻完臉,關門打量著周翡,的桃花眼不四飄了,纖纖玉指也不沒完沒了地搔首弄姿了,甚至勉力從一上下找了幾尚且能撐得住門面的骨頭,人都站直了幾分。好像個喜怒不定的妖下凡,搖一變,了個宜室宜家的賢慧子。
霓裳夫人用一種近乎慈祥的和悅對周翡說道:“你是李家後人?弟子?”
周翡一點頭,含糊地說道:“算是。”
“跟李大哥不太像,”霓裳夫人也沒追問,看了看,“我以為李大當家會選一個男孩……至看起來壯實一點的傳人。”
周翡想了想,低聲道:“要都以‘天生’的資質為準,看著不行就覺得真不行,那世上的人大概都只能止步於學語學步了,畢竟剛生出來的小孩看起來都笨的——另外我也不是什麼南刀傳人,那都是以訛傳訛的,我只不過才剛學了一點皮……”
還沒解釋完,霓裳夫人忽然捂著笑了起來。
周翡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哪裡可笑。
“我剛還說一點都不像,誰知這會就說打臉,你這神態真是跟他一模一樣,”霓裳夫人笑道,“我剛認識李大哥的時候,也就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吧,還年輕得很呢,我們一大幫人機緣巧合結伴而行,問他是什麼師承,他也不太提,就輕描淡寫地跟人家說‘沒什麼師承,祖上傳下來一套刀法,還沒大練’,我還道這是哪來的鄉佬,自家刀法沒練就出來現世,誰知……哈哈,他頭一回出手的時候,我們都快被嚇死了。”
周翡乾笑了一聲。
李徵脾氣溫厚,虛懷若谷,他說“沒練”,那必須是謙虛……別人居然當真了。
到了這,破雪刀卻是真的沒練,這分明是沒有一點水分的大實話,可愣是沒人信!
天理何在?
謝允沖眼,周翡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謝允見周翡一臉說不出口的鬱悶,便很仗義地替打斷了霓裳夫人對錦瑟年華的追憶,並且只用了一句話。
他問道:“看來霓裳夫人和當年幾大高手甚篤的事是真的了?”
此言一出,霓裳夫人就跟給按了什麼開關似的,立刻就住了。
彎起來的角還盛著笑意,眼神卻已經暗含了警惕,沖謝允溫聲道:“我說了,一片金葉子不夠,你那一袋都不夠,千歲憂先生,沒有籌碼,你就別再刺探了,咱倆也算是舊相識,你該知道,世上沒人能撬開我的。”
謝允毫不以為忤,笑瞇瞇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吭聲了。
霓裳夫人被他攪擾得談興全消,神冷淡地手攏了攏頭髮:“這幾日你們就住在我這吧,省得那群耗子再去找麻煩。”
周翡忙道:“夫人,我們客棧裡還有一位朋友。”
“無妨,找幾個人去接來。”霓裳夫人厭倦地擺擺手,的步履分明不徐不疾,說“無”的時候,才剛站起來,說到“來”字的時候,人已經出了前廳,擺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春風拂檻。”謝允面帶讚歎地說道,“據說胎於舞步,這或許不是世上最快的法,卻肯定是最好看的,飄飄仙,時遠時近,讓人……”
他沒說完,一轉頭,見周翡正有些疑地皺著眉,便笑道:“怎麼?”
周翡其實也不知道怎麼,相比起霓裳夫人對徐舵主等人明顯的排斥和憤怒,對謝允稱得上是十分禮遇了,可是方才那三言兩語之間,卻莫名從霓裳夫人輕輕的話音裡嗅到了一……比被行腳幫包圍時還要濃重且深邃的殺機。
周翡遲疑道:“……好像生氣了?”
“沒有。”謝允笑道,“只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事,想殺我而已。”
周翡:“……”
“怎麼,你以為就你覺得到嗎?”謝允又端起茶來細品,沒事人似的抿了兩口,他滿足地歎了口氣,“剛才在後院喝的都是陳茶,這會才捨得給上點雨後新茶,這人太小氣了……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千歲憂這名字就是羽班傳出的,我認識不是一兩天了,倘若只是嫌我給錢,早就拍桌子破口大駡了,哪有這麼心平氣和的態度?”
周翡眨眨眼,一時沒聽懂這句話。
謝允便給細細地解釋道:“假如有人來問你一件你死都不能說的事,你會怎樣?然大怒,警告別人打聽嗎?你不會的,你雖然最開始想這樣,但冷靜下來,你很快會盡最大可能平靜下來,絕不刺激對方的好奇心,要是你城府夠深,你甚至連一點震驚都不會表出來,你會不斷地用看似拙劣的手段吊胃口,讓別人以為你只是騙好,自己放棄,對不對?”
周翡:“那……”
“沒什麼,”謝允低聲音,“我問,也只是試探的態度而已。妹子啊,千萬不要被那些‘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前輩們給慣壞了,你要知道,這江湖中的好多故事,不是你問了別人就會說的,你得學著從他們的喜怒哀樂……甚至瞞與算計的節奏裡找出你想要的東西——好,這些廢話就不說了,我知道你現在最想打聽擎雲的事。”
周翡遲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點點頭,雖然剛剛放了一番厥詞,心裡卻沒什麼底。
這會坐下來,忍不住想,話到這份上,那些人會不會乾脆破罐子破摔,對李妍不利?
“行腳幫不敢。”謝允一眼就看出心裡的憂慮,不慌不忙地說道,“白先生既然跟了那一位,你就知道行腳幫雖屬於黑道,但也是屬於南邊的黑道,他們這些人無孔不,很不擇手段,但大是大非上不會站錯地方,這是規矩,跟人品什麼的都沒關係,倘若犯了這一條,往後他們仰仗的人路就走不通了,那個姓徐的又不傻,不會為這點小事自尋死路——何況擎雲也不算什麼歪門邪道。”
周翡問道:“擎雲到底是什麼?”
“是個三流門派,”謝允道,“你看楊瑾的面相和口音也大概猜得出,他不是中原人。擎雲地南疆,瘴氣橫行,草木沛,他們不以武功見長,神醫倒是出了不,人又稱‘小藥穀’……”
周翡奇道:“難道還有大藥穀?”
“有過,”謝允簡短地說道,“現在沒了,滅門了——這個不重要,別打岔——一代一代的人,總會出怪胎,比如每隔幾輩人就會出一個不治病救人,專門喜歡下毒殺人的,不過醫毒不分家,這倒也不算太出圈。但是到了這一輩,擎雲卻有了一個出圈的大怪胎,我估計這個楊瑾也就是勉強分得清人參跟蘿蔔的水準,唯獨醉心刀,還頗有些天縱奇才的意思。他能混上家主,很可能是事先把同輩挨個揍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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