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植樹道謝

一側是梯田村寨，一側是雲海與天。

沒有走出多遠，忽有一名中年人在隨從陪伴下沿著田間小路跌跌撞撞的跑來。

中年人生得胖，著華麗，腰上依然掛了一把裝飾的長劍，跑起來氣吁吁，汗流浹背，長劍在腰間不斷晃。相比起幾年前，如今的他耳鬢間多了一些灰白，面容也滄桑了些。

「前面！前面！」

有隨從指著前面喊道。

中年人自然也看見了宋游一行，卻沒有緩慢步子，而是跑得更快了。

直到來到宋游面前，這才停住，忍不住彎下腰，用手撐著大，大口氣，隨即又強直起子，與他拱手行禮。

「見過先生。」

說完就立馬又彎下了腰，雙手撐著大。

「見過劉公。」

道人亦是停住，與之拱手。

只是相比起商人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腰都不直，他卻是一臉的從容，站得如一棵筆直的樹。

「數年未見，先生可好？」

「暫時安好。」宋游對他笑道，「劉公為何如此匆忙？」

「唉……」

劉姓中年人仍舊忍不住氣，一邊氣一邊說：「今日上山，前來視察青龍觀修建進度，聽一名匠人說起，山間來了劉某一位故人，劉某一聽他的描述就知曉是先生，怕先生走了，這才馬上跑過來尋找。」

「若有緣分，終會相遇，小路狹窄，臨崖而又不平，劉公跑得急了，當心遇險。」

「曉得！曉得！」

劉姓中年人連連點頭。

停下來了一會兒氣，稍稍緩過來了一些，他這才又直起，指著前方對道人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先生移步，邊走邊聊。」

「好……」

道人跟隨他往前走。

「聽說劉公出資，在這山上，斷崖絕壁前邊，興建一間道觀，用來供奉真龍，真是大手筆啊。」

「原先就有這個想法的……咦好像也曾與先生談起過？總之劉某本就是嚮往仙道長生、法修行的，以前也有來山上居的想法，只是被山下家中買賣上的瑣事牽扯住了。這幾年每年立春再來此收購蠶、等候真龍時，也與山中士高人們閑談，乾脆咬咬牙，不再猶豫了。」劉姓中年人對宋遊說道，「修建一座道觀，既能供奉真龍神靈，又能給山中士高人們一個清修之所，還能造福當地百姓，等劉某年紀大了，還可以來觀中清修悟道，頤養天年，一舉多得。」

「從縣城郡城請來匠工，又從山下運來磚瓦，耗費了不錢財吧？」

「確實耗資不！不過劉某一想，劉某之所以可以發家，全靠『龍緞』打出了名氣，贏得長京乃至宮中眷顧，而這所謂『龍緞』，又怎能離得開這座山上的蠶呢？不也是真龍的功勞？」

劉姓中年人如是說道，扭頭看向旁邊環山之中深不見底的雲海。

腦中回想出的，卻是當年真龍著這面斷崖絕壁騰飛而起，低頭與道人對視，贈來寶珠后，又一口吐息使得千山復綠、大地來春的場景。

此前三度得見真龍，有遠有近，最近一次也不過這麼近，但卻絕未見到真龍垂首投來目，更未見到過這般場景。當時給他的震撼，遠遠超過前面三次甚至包括第一次的總和。

說著稍稍停頓一下：

「並且如今山下越來越，雲州多有土人，蠢蠢，山上士高人們也都說，大晏太平不了幾年了，有的想要下山，有的想要封山……但凡到了世再多家產又哪裏那麼容易守得住？還不如上山來，起碼樂得清靜。」

「所言有理。」

道人笑著附和了一句。

「只是與先生分開這幾年來，劉某每年來到山間等候，卻都再未見到真龍，聽村寨中的人說，那日真龍騰飛而走之後，也再未回來。」劉姓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瞄向宋游，「卻是不知我們在這山間為真龍修建宮觀，真龍是否願意，是否喜歡。」

劉姓中年人心中忐忑。

忐忑的卻不是可能從道人口中聽到「真龍不喜歡不願意」的回答，而是自打那日之後，據說沒人看見真龍回來，他也是後來才想起，當日自己幾乎被真龍的龍聲、騰飛帶起的狂風聲吹得耳聾了，亦被真龍吐珠吐息震撼得不輕，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在這之間，好像聽見邊道人若有若無的慨了一句：

「如今天地間的真龍便是真的絕跡了……」

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亦或是自己的幻覺。

此時看向道人，卻只見道人搖頭一笑，對他說道：「劉公與山間人喜歡就好……」

笑容中頗有些慨。

「那真龍……」

「真龍已不在此。」

「……」

劉姓中年人愣了一下，旋即沉默。

吆喝聲、敲擊聲、鋸木聲還有雜七雜八的聲音又傳了耳中。

前方出現了正在修建的宮殿的一角，並隨著幾人的步伐，視線也逐漸往下，整個道觀院落宮殿都出現在幾人眼中，正有許多工匠忙碌著。

只是日已上了三竿。

壩樹冬天不算冷，夏天不算熱，但這都是氣溫，需得刨開的因素，被正午的曬著，實在沒幾個人頂得住。

隨著另一邊走來一些高山人，全都挑著擔子，再一聲鑼響，所有工匠全都一聲歡呼，離開了原先位置。

午飯時間到了。

「劉某也是剛剛知曉先生來了這裏，倉促之下，連請村寨中的老友幫忙準備一頓好飯的功夫也沒有，便請先生移步村寨，先將就一頓，晚上再安排一桌席面，與先生好好敘敘舊。」劉姓中年人看向宋游也看向宋游腳邊叼著木球邁著小碎步的貓兒，如是說道，「等下午時分，再請先生幫忙看看這座宮觀修得如何。」

「他們吃的什麼？」

道人卻看向前方的工匠們。

沒有什麼能比一天高強度的勞作更下飯的了，因而帶飯的村寨人一來，所有工匠便全都爭先搶后，拿著斗碗上前去，滿面的笑容。

最先打到飯菜的，或是就地一蹲，或是找個石頭坐下來，或是就站在旁邊，便已開始狼吞虎咽。

這幅場景也十分下飯。

道人聞到了飯菜的味道。

「劉公可嘗過這些？」

「自然吃過劉某常來此視察，便與工匠們同吃。只是招待先生，卻萬萬不可用這個。」

「怎好勞煩劉公與村寨中人，若是劉公有意，便請我們與諸位工匠同吃一頓吧。」宋遊說著一笑，「看諸位待詔吃得香，在下已了。」

「這個？」

劉姓中年人愣了一下，又看向道人旁的三花貓：「工匠們吃得普通，雖有油水，卻食，先生也許吃得下去，三花娘娘怎會吃？」

「劉公無憂，三花娘娘也能吃的。」

與此同時，三花貓也低頭，放下木球，抬頭對他喵了一聲，這才重新叼起來。

「那就委屈先生。」

劉姓中年人這才帶著他前去。

眾多工匠從山下來此修建道觀，與被府徵召前去賦役的苦工們不同，作為東道主，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劉公大氣，高山人淳樸，也給他們準備了紅米乾飯，加上一桶雜菜，裏頭可見一些細碎的魚，湯水泛紅，聞得到醬油與醋味，便也算一頓好菜了。

道人盛了一碗，坐在道觀門口吃。

劉姓中年人與他一樣。

三花貓蹲在旁邊，面前擺著自己的小碗，裏頭也是紅米乾飯與帶著湯水的菜葉，低頭吃得吧唧吧唧響。

昨日那名匠人前來與道人搭話，亦有別的工匠來與劉姓中年人問好。

在這個地方，四周嘈雜，自然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說法，劉公端著碗，迎著前方的白雲，一邊吃一邊給他講述自己對道觀的規劃，又請了山中哪些士高人前來觀中主持與修行，哪些同意了，哪些拒絕了，擬讓哪位做觀主，不知好與不好。

宋游亦是與之閑談。

既有氣氛，又有景，如此一來，即使是清淡的大鍋飯，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碗中就見了底。

「工匠們都像死鬼，先生若是沒有吃飽，想要再添，可沒有了。」

「多謝劉公招待，已然吃飽了。」

「飯菜陋，委屈了先生。」

「劉公哪裏的話……」

「先生乃是神仙高人，既然到了這裏，又再遇上了，劉某斗膽，請先生為道觀題名題字。」劉姓中年人順勢說道。

「題名題字？」

宋游聞言卻是笑了。

「在下的字雖然不差，卻也絕然稱不上好，甚至比起如今我家貓兒也難說勝之，在下可沒有臉面應下劉公之請，為這間道觀題名題字。那樣以後若是我們再來這裏，看見道觀門口掛著在下的字，定會愧的。何況山中士高人無數，多有擅長書畫的，劉公不妨請他們相助，也好為道觀添一些文氣雅氣。」宋游如實說著，只是頓了一下，又說，「然而劉公熱招待，道觀如今又新，卻也不好不做報答。」

宋游低下頭，看向了三花貓。

劉姓中年人也隨著他看向三花貓。

三花貓剛剛吃飽飯，正在梳理髮，木球就放在的旁邊，似乎已經被玩膩了。

察覺到自家道士的目，也仰起頭來，和道人對視，眼閃爍幾下，輕鬆就明白了道人的意思，隨即出爪子，撥了兩下旁邊的木球，將之從自己的腳邊撥到了道人的腳邊，隨即繼續梳脖頸髮。

劉姓中年人看得一愣，不明所以。

至於道人說的他的字比起自家貓兒也難說勝之這種話，自然是被劉姓中年人當了玩笑話。

「在下曾經去過競州一家道觀，觀中有一棵古樹，頗為雅緻。至於去的別的道觀，似乎很多觀中也都種著有樹，既雅緻，又養心。」宋游轉頭打量著裏頭這間道觀，「既然劉公道觀新建，正好，我家三花娘娘在斷崖絕壁前撿到一棵樹種，頗為奇特，也許正是緣分。我們便為劉公在觀中植下一棵樹吧，只願其能長久長青。」

劉姓中年人聞言，也連忙拱手：

「那便多謝先生。」

「劉公客氣」

隨即道人彎腰撿起這棵樹種，又上三花貓一同，在道觀外院中間尋了一個位置，拱手請三花貓幫忙挖出一個土坑，將樹種埋下去。

覆上薄土，澆上一大桶水。

道人又請檐上燕子相助。

燕子飛來站在樹種旁邊，不見什麼作，然而眨眼之間，樹種就已生發芽，頂出了土層。

僅是一小會兒，芽就了小樹。

片刻的功夫，就有人高了。

此時道觀中的工匠們才覺得驚訝，紛紛圍過來查看，神稀奇，如廟會上看戲法。

查看之間，小樹已長大樹。

樹冠亭亭如帝王華蓋。

在未建的道觀中灑下一片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