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他捧著那盞燈,朝咧笑。
“只是可惜了,一樹燈籠只剩這盞還亮著……”他為扎的幾十盞小燈,終究沒能照亮這清冷的夜。懷里最后一盞燈中的火苗慘淡的強撐著。
福姐兒仰起臉,啞著嗓子道:“淮生哥哥,明兒我就……”
話說到一半,就咬住不再說下去。
何必告別?
何必兩廂里淚眼難分?
就讓這風雪孤樹,殘焰清影,在記憶中留下最后的溫。
福姐兒扯開一抹笑,似春風拂開了漫野的花,道:“淮生哥哥,來年,你還給我做燈嗎?”
**
年關近了,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街頭擺攤的販子卻了。外地來京做買賣的都早早回去鄉間,陪伴父母妻兒在家里過年。
福姐兒上穿件嶄新的銀紅海棠花紋夾襖,手里捧著盞梅蘭竹八角琺瑯手爐,頸子里圍了條翻領子,下頭穿的是同的夾棉緞面子。車里燒了炭盆,聽風聲從車簾簌簌吹過。
強忍著沒手去簾子朝外看。
嬤嬤教過,京城不比村里,孩子隨意拋頭面,這名聲便不好了。從今以后便得循規蹈矩,做個合格的大家姑娘。不能給爹蘇三爺抹黑,更不能給承恩伯府抹黑。
車子駛過長街,轉過巷子,福姐兒胃里翻江倒海,捂住強行抑制住嘔意。
坐不慣馬車。也穿不慣這子。頭上戴的珠花扯得頭皮痛,耳墜子太沉了,好想摘下來……
車終于停了,面前一亮,崔管事掀了簾子,一個微胖的面婦人屈膝立在車前,垂頭遞過一條手臂來,“姑娘,請隨奴婢來。”
簇新的羊皮靴子才落地,就有頂小轎停在面前,婦人攙著坐進轎子,眼前簾子放下,再次被隔絕在狹小的空間中。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承恩伯府后門是何模樣。
轎子行的輕巧平穩,行有約莫一盞茶時間停了下來。
那微胖婦人攙著福姐下了轎子,過一道月門停在回廊照壁前。
“姑娘稍待,”婦人含笑有禮,“奴婢回稟一聲,稍后領您去給老太太磕頭。”
福姐垂頭應了,小小子立在雕花照壁前,目不敢斜視,口不敢胡言。
一走這院落,似乎就有種讓人不過氣的力排山倒海般朝兜頭涌來。
不知候了多久,傳來幾聲說笑,適才那婦人邊伴著兩個年約二十的大姑娘,朝福姐兒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穿碧綠裳的姑娘上下打量了福姐兒一遍,才抿笑著曲了曲膝蓋:“十姑娘安好?老太太早上多用了兩個糯米丸子,這會子上不大爽利,姑娘請先隨奴婢去后頭廂房歇息片刻,梳洗過后再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福姐兒垂了垂眼,低低“嗯”了一聲。
這無疑是個很有效用的下馬威。喊了來,又要重新梳洗過才準進去。是提醒著的份,終只是個鄉間長大的泥子,要攀這高門,務須矮著子把自己卑微到泥土中去。
見話不多,眼睛也不盯著人看。倒也不似適才眾人在屋里猜測的那般“膽小畏”、“上不得臺面”。碧綠裳的姑娘不由朝另一個打了個眼,笑著請福姐兒往后頭的廂房折去。
杜鵑頓住步子,沒隨他們一塊兒走。轉回到老太太屋中回報,“……瞧著文靜,模樣出挑,十足肖似三爺……”
蘇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聲,許久才道:“晌午飯前喊進來磕頭。”
**
福姐兒垂頭往里走。
邊立著許多個人。穿紅著綠,香風撲面。
吃不準是些什麼人,也不敢抬頭去看。
有人掀了里頭的珠簾,伴著珍珠相撞的清脆聲響,足底踩在綿綿的寶相團花地毯上頭,聽見自己腔劇烈的心跳聲。
福姐兒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屈膝跪了下去。
“孫兒福兒,給老太太和太太們請安。”
額頭地,地毯厚而,一點都不疼。臉上卻似火燒似的,心里說不出地委屈。
頭頂寂寂無聲,似乎過了一生那般漫長。
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冷漠地道:“抬起頭來。”
福姐兒住袖角,舌尖抵住牙關仰起面容。
夢里那張可怖的面容和眼前這張臉清晰地融合到一。
十年前,這張臉,這間屋子,這個聲音……
“秦氏,你若還有些微的自尊心,你便自盡吧。”
娘親,在眼前,濺三尺……
他們以為不記得了。
將拋在外頭十年,又施舍般地將接回來。
福姐兒垂下眸子,邊掛著微僵的笑。
第3章 長夜3
座上年邁的婦人面容瘦削,不需出言便從周傳遞出重重威。沒有因為面前只是個被棄在外多年的稚,而生出半點溫和氣。
斜靠在大理石山水圍屏的榻上,眼眸略一挑,將福姐兒從上至下打量一番。
“什麼名兒?”
那聲音似從渺遠的虛空傳來,音調極沉。心跳和呼吸在這抑的氣氛底下變得清晰可聞。迦南香的氣味縈繞整間屋中。福姐兒深深吸了口氣,連額頭都出一層濡,雙手攤在地板上頭,深深垂下頭去,答道:“孫兒小名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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