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初嵐睡很快, 只是手還抓著顧行簡的襟,在他的頸窩裡。
呼吸細小溫熱,像是一團粘人的貓。顧行簡忍不住微笑,低頭親了親的臉頰,手輕輕地隔著被子拍的背。
他不是那種大喜大悲的格,其實他心中也是萬分喜悅的, 但面上還是一貫的平靜。他原以為這輩子會孤孤單單地一個人走完,從沒有想過娶妻,生子。但自從遇到這個小東西,人生好像變得完全不一樣了。變得有期待, 變得溫暖,變得有煙火氣。
現在這個小東西的肚子裡,還懷著他的孩子——也許就一粒豆子那麼大,然後慢慢變嬰兒呱呱墜地,生命是如此神奇。
他的手焐熱了之後,才進被子裡, 不自地著尚且平坦的小腹。好像在睡夢中有所察覺, 咕噥一聲,他得更。這是種極度依賴的本能, 他心底一片。
的確是太快了,快到他剛才診出喜脈的時候,自己都不相信。
他其實有些不知所措, 還沒有準備好當父親。但沒關係, 從前他也沒有準備好做丈夫, 人生總會有許多第一次。他還期待這個孩子的。
外面的大雨漸漸停了,屋子裡越來越明亮。顧行簡睜開眼睛,看了眼懷裡的人,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坐在桌子旁邊,鋪好紙張。他憑藉記憶畫下那人的相貌,然後捲起來,輕輕開門出去。
樓下的大堂已經不似剛才下雨時擁,只有三兩桌食客,陸彥遠和崇明便坐在其中一桌。
剛才思安興高采烈地跑下來,拉著崇明直接說夏初嵐有喜了,然後又風風火火地跑到後院去了。
陸彥遠聽到懷孕時,心中驟然一涼。原來剛剛那樣是懷孕了?跟顧行簡才親多久,這麼快就有孕了?顧行簡跟……他一時思緒複雜,默默地喝了好幾杯水,整張臉冰冷肅殺。
若是他的人,若有他的孩子,他應當會歡喜到瘋了吧。
崇明坐在他邊,原本想問問他為何出現在這裡。但看到他的臉,也知道他心很不好,便沒有說話。
顧行簡下樓走到他們旁邊,將畫從袖中出來,給崇明,然後對陸彥遠說道:「這裡人多,我們到外面談吧。」
他們找了家離客舍不遠的酒樓,因為剛下過雨,酒樓裡也沒什麼生意。掌櫃聽他們一口氣要了二樓的三個雅間,喜笑開,親自領他們上樓挑選。這酒樓不大,二樓統共也沒有幾間屋子,顧行簡隨便挑了角落裡連排的三間,逕自走到當中的那個雅間裡。
大凡場的人談要的事,為了怕隔牆有耳,都會這麼做。
坐下以後,顧行簡隨便點了些茶水,掌櫃人擺好了銀質餐就退出去了。
陸彥遠艱地問道:「還好嗎?」明明不應該他問這句話,但卻忍不住關心。
顧行簡看了他一眼,年輕英俊的臉,上還有常年行軍打仗形的氣勢,的確是十分出眾的人。這樣的人,不會缺孩子喜歡。此刻陸彥遠的眼神裡出一由衷的關心,顧行簡提壺倒了水給他:「無事,睡著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無話,無論是他們的份立場,都不該坐在一起。雅間裡顯得十分安靜。
陸彥遠心中雖晦難當,但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開口說道:「在我說明來意之前,我想問問你,你心裡是如何看兩位郡王的?你覺得恩平郡王一定會登位?」
顧行簡端起白瓷的杯子,喝了一口:「天底下的事沒有絕對。我如何看兩位郡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聖心。皇上會挑一位最適合繼承大統的人。」
這是場面話,不過顧行簡說話向來是滴水不,至今沒有人能猜他的心思。陸彥遠此行有一半是賭運氣,也沒期顧行簡真的會幫忙。他跟顧行簡政見不合,但也著實看不慣父輩在背後使些卑劣的手段,幫恩平郡王爭奪皇位。
他本來應該找吳璘商議,至英國公府與吳家一直都有不錯的。可吳璘常年在邊關,又是武將,論文的手段,還是要問顧行簡。
其實陸彥遠與普安郡王也沒什麼過的,只不過他一直覺得父親是大忠之臣,沒想到跟著岳父行這些卑鄙之事。既然被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就不能坐視不理。
「有人可能想讓普安郡王回不了都城。」陸彥遠斟酌地說了個開頭。
顧行簡拿著杯子的手一頓,有些意外。他知道如今都城裡有很多大臣都倒向了恩平郡王那邊,恩平郡王背後是皇后和吳家,吳家雖說已經大不如前了,但是還有不族人在朝為。何況吳皇后的妹妹是崇義公的夫人,加上崇義公府這層關係,恩平郡王的勝算好像很大。
對顧行簡來說,恩平郡王雖然贏面大,但為人卻過於急功近利,也沒有為帝王者的心。反而到州聽吳璘說了趙瑯的事以後,對這位普安郡王有了全新的認識。
趙瑯也許並不聰明,以他的份地位,完全可以用別的法子去做現在做的事。可他的決心,還有那份果敢,卻不經意間打了顧行簡。
重諾守義之人,能差到哪裡去?就算有些衝魯莽,但這遠比狡詐狹隘來得安全多了。但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顧行簡全然支持他。顧行簡更在意的是那份他要尋找的名冊,這關係到許多人的命。
顧行簡暗自思量,面上仍是不聲,陸彥遠繼續說道:「我無意間聽到的,但不知道他們要用什麼辦法。我小時候進宮陪兩個郡王讀書,但多年不見,對普安郡王也沒什麼印象了。我只是不想他們用卑劣的手段除掉他,這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
「世子讀過兵書,應該知道兵不厭詐。各為其主,其實也算不上卑劣。若顧某想要擁護一人,也會這樣做。這是最簡單,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倒是世子與家中作對,可想過後果?」顧行簡放下杯子,淡淡地說道。
陸彥遠沒防備顧行簡一下就猜出來,表錯愕了片刻,轉頭看向窗外,淡然地說道:「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什麼樣的結果承不了?如今也不過是盡臣子的本分罷了……大不了被趕出家門,我也不在乎了。事我已經告訴你,至於你想怎麼做,我左右不了。」
他起站起來,要走出去,顧行簡又住他:「世子可知道普安郡如今人在何?」
「怎麼,他不在興元府嗎?」陸彥遠皺眉問道。
顧行簡搖了搖頭:「他已經失蹤多日,無人知道他的行蹤。所以就算你想保他,也要先知道他的下落。」
陸彥遠愣在原地,一時也沒有主意。利州路他並不,原本以為只要到興元府便能找到趙瑯。可趙瑯不在興元府,他接下來要怎麼做?這時顧行簡又說道:「我得到一些線索,普安郡王可能在州轄下和縣的採石村出現過。世子若無別的要事,不妨過去尋一尋。」
陸彥遠又看了顧行簡一眼,實在捉不他的想法。他剛才把自己撇得很乾淨,似乎不想捲到兩位郡王的事當中去,卻又給他指點,讓他去幫普安郡王。顧行簡這人心思藏得實在太深了,不愧是混跡在場二十年,從布平民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臨走時,陸彥遠想讓顧行簡好好照顧夏初嵐,又覺得自己說這話很多餘。顧行簡對夏初嵐如何,他心裡已經很清楚了,何況如今他們都有孩子了……他沒說什麼,逕自離去了。
等他走了,崇明才從外面進來說道:「我將畫像給兩個暗衛了,他們已經啟程去採石村。您為何要將普安郡王的下落告訴英國公世子?他若是打著保護殿下的名號,加害於他,那……」
顧行簡淡淡笑了下:「你大概不太瞭解陸彥遠這個人。他為人十分正直,行事明磊落,不會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若是別人來找我,我自然不會信。但我卻可以把尋找殿下的事給他去辦,好全力對付完亮。」
崇明腹誹道,相爺心可真大,沒見過這麼誇自己敵的。
……
傍晚時分,城中西北的一個巷子裡,有穿著風帽的影子上前敲了敲一扇不起眼的木門。
門後響起問詢的聲音,那人回答之後,才被允許。
他被帶到一堂屋裡,不久便有個梳著辮子,戴著氈帽,穿著棉袍,型十分強健的男子走過來。此人正是金國的海陵王完亮。
那人行禮道:「謝大人要小的來向您報信,顧行簡到了州。昨日連夜跟吳璘將軍到了府衙要了各縣的輿圖,但也不知他們究竟在商議什麼。早上還特意把謝大人支開了。」
完亮坐下來,雙手扶著烏木椅子的扶手,朗聲說道:「顧行簡居然來了?這下可真是熱鬧了。你回去告訴謝方,他不是顧行簡的對手,讓他這段日子儘量夾著尾做人,別使那些小心思。等本王在州的事了,會盡快離開的。」
那人應是,又道:「謝大人還要小的問問,王爺什麼時候才能讓他調回南方?」
完亮雙目一瞪:「急什麼!本王讓他去金國做大,他不願意,非要留在大宋做漢臣。難道本王的手還能得那麼長?總要時間打點,你先回去吧!」
那人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完亮獨自坐了一會兒,神凝重。對他來說,吳璘已經是個□□煩,再加上老對手顧行簡,恐怕在州很難掩藏行蹤。他對顧行簡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帶著幾十人的使臣團來金國議和的那個清瘦的男人。宋人就是文弱,但顧行簡上有一種宋人的氣節,便是這種氣節,致使他們金國久攻大宋不下。
隨從進來稟報導:「王爺,城都搜查過了,還是沒有完宗弼的下落。那廝十分狡猾,只出現了一下就不見了。這是大宋境,您份特殊,實在不能久留。」
完亮氣道:「那廝搶走了本王辛辛苦苦囤積了半年的銅錢,本王實在嚥不下這口惡氣!非得抓他回去千刀萬剮不可!……什麼人!」他朝門外大喝一聲,已經拔出隨從腰上的彎刀,快步走出去。
趙韶站在門邊,手中端著托盤,連忙低下頭:「妾是無意的……只是來給您送些茶點……」
完亮看到是,把彎刀丟還給隨從,耐著子說道:「以後這裡你來。」
「是,妾知道了。」趙韶輕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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