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顧行簡回到相府時, 正趕上晚膳。冬天日子黑得早,屋子裡點著燭火, 看上去十分亮堂。燈投在外面的石板地上,有幾道晃的影子,還有談笑的聲音。
這個家,終於不再那麼冷清了。
夏衍正在說太學裡的趣事, 南伯和夏初嵐都在聽。他跟蔣舟是好朋友, 也是競爭對手,有時兩個人考試爭第一,有時也為一道題爭論得面紅耳赤。
夏衍說:「起初, 我也沒說自己是宰相的小舅子,蔣哥哥也沒說自己樞使叔叔。後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 每天都有人跑來看我們倆, 連吳宗進都不敢欺負我們了。昨日在國子監遇到他,居然點頭就跑。姐姐,我現在終於知道權勢的好了。」
夏初嵐笑著說道:「你別盡想著這些, 你姐夫當年也是貧寒子弟出, 吃了很多苦, 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背對著門口坐著, 沒看到顧行簡已經進來了。夏衍和南伯卻看到了, 夏衍繼續說道:「我當然不能跟姐夫比了。在姐姐心裡, 姐夫應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夏初嵐沒有否認。這句話當著他的面,是說不出來的。但真的很喜歡顧行簡,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便被他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到後來的種種機緣巧合,終於跟他在一起。
只嫌人的一生太過短暫,怕他們沒有辦法相守到老,而遇見他又太晚了。或者說是出生得太晚了。
正想著,忽然一雙手搭在的肩膀上,回過頭看到顧行簡站在後,一下子站了起來:「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回來。你們還沒用晚膳?我說過不用等我。」顧行簡看著空的桌面說道。
「姐夫,姐姐是一定要等您回來的。」夏衍眨了眨眼睛,這聲姐夫得越發順口了。
夏初嵐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了,有沒有將他們剛才的談話聽去,連忙岔開話題:「飯菜都已經備好了,我們也沒等多久。我這就讓他們上菜。」
走出去吩咐思安們上菜,顧行簡對夏衍笑了一下,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座。平日要從他的妻子口中聽到一兩句甜言語實在太難了,今日還好有小舅子幫忙。
吃飯的時候,顧行簡向來是不說話的。夏初嵐和夏衍便用眼神流,也安安靜靜地吃東西。等到顧行簡吃完了,南伯將他面前的碗筷收走,夏衍才小聲道:「姐夫,我現在可以講話了嗎?」
顧行簡了說道:「儘管說便是。別學你姐姐,不用特別遷就我的習慣,就當在自己家中一樣。」
夏衍高興地坐到顧行簡的邊,的確有幾個學問上的事想請教他。
兩個人談論起來,全然不顧旁人了。
夏初嵐起去廚房裡準備茶點,思安提著燈籠在前面照路。陳江流又在廚房裡吃東西,現在連廚娘都認識他了,每天都另外做了一大份飯菜給他吃。他也乖巧,幫著洗菜摘菜,廚娘也喜歡他的。
陳江流看到夏初嵐和思安走進來,三下五除二把裡的饅頭吃掉:「夫人,要我幫忙嗎?」
「不用。」夏初嵐從壁櫥上拿了茶葉下來,扭頭問他,「明日是除夕,你不想回家看看家人嗎?」
提到家人,陳江流渾打了個寒,後退兩步:「夫人要趕我走?」
思安一把拉住他:「瞧你,怎麼害怕這樣?夫人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就是問問你,想不想回家。」
陳江流連連搖頭,眼睛裡有恨意:「我沒有家人了。以後這裡就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
夏初嵐聽崇明說,陳江流的姐姐和姐夫待他很不好,否則好好的一個孩子,也不會賣到那種地方去糟蹋。幸好是遇到了相爺,將他救了出來,否則指不定如今在何苦呢。這孩子漂亮乾淨,若是生在好人家,應該也是被父母長輩千萬寵的。
見陳江流不願意多提及家人,夏初嵐便換了個話題:「我看你這服很舊了,剛好我要給我弟弟做新服,順便也給你做一吧?」
陳江流連連擺手:「江流只是個下人,夫人不用如此費心。」
思安道:「沒關係,不必夫人親自手,我給你做就是了。」抓著陳江流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姑娘,奴婢看著江流好像跟六公子的量差不多呢。」
夏初嵐一邊在盤子裡擺糕點一邊說:「那你就用布給他做長衫,多塞點棉花,冬日也好寒。」
「是,奴婢知道了。」思安拍了拍陳江流的肩膀,「晚點我來幫你量尺寸,服總得做得合才好。」
陳江流忽然跪下來,抬手抹淚,哽咽道:「夫人,你們對我太好了,我做牛做馬都不足以報答你們的恩……」
「你這是干什麼?快起來。」夏初嵐思安將陳江流扶起來,「一裳而已,實在不值得如此。」
「在夫人眼裡也許只是一裳,但在我心裡,卻是難得的溫暖。江流一定會牢牢地記住的。」陳江流誠懇地說道。
夏初嵐笑了笑。這個孩子平日在相府裡無聲無息的,從不打擾到任何人,看到南伯或者廚娘有事要幫忙,他就主搭把手,不求什麼也從不抱怨什麼。
難怪崇明把他當弟弟疼,都有點喜歡他了。
思安留在廚房給陳江流炒兩個熱菜,這個時辰,廚娘早就回去了。
夏初嵐自己端了茶點出去,返回住。
顧行簡正跟夏衍說話:「我所知道的最通於曆法的應該是監錢樸。《春秋》記載了三十六次日蝕,把各種曆書放在一起檢驗,最多能算中二十幾次,但錢樸卻可以算中三十五次。他不是用工,而是心算,口念乘除,毫不差。而且大位數的乘除,他算籌撥得像飛一樣,人眼都跟不上。」
夏衍撲閃撲閃眼睛:「我知道錢大人,上個月他還來太學講課了。聽說他以前跟三叔是同窗,五姐姐的婚事就是他牽的線呢。」
顧行簡忍不住笑道:「對,他是個怪才,嗜好就是給人做。」
夏衍也跟著笑,想到這個錢大人上課的時候,講的那些算知識,他們都聽不懂。一堂課下來,很多人都睡著了,氣得他吹鬍子瞪眼。只不過尋常人對算的研究有限,天文曆法就更深奧難懂了,也不怪他們聽不進去。
但夏衍卻覺得很有趣,還跟蔣舟討論了一下本朝頒布的幾部曆法,覺得其中的《奉元歷》確率最高。
夏衍纏著顧行簡說了很久的話,夏初嵐坐在旁邊的榻上看賬,時不時聽他們說兩句。等到外面更鼓敲了一下,側頭看見顧行簡眉目間有些疲憊,便說道:「衍兒,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夏衍這才發覺已經是這個時辰了,可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顧行簡拍了拍他的頭:「今日我的確有些累了,明日再說吧。南伯,帶公子去他的住休息。」
夏衍這才起向他和夏初嵐行禮,依依不捨地跟著南伯走了。
夏初嵐走到顧行簡後,手輕著他的太:「是不是很累?衍兒平時雖然子活潑一些,但也很與人說這麼多的話。他是真的喜歡您,才會……」
顧行簡拉著的手,將抱坐在上,與額頭相抵,輕聲道:「沒關係,我也喜歡衍兒。」他想大概是屋及烏的緣故吧。他喜歡安靜,但跟夏衍說了一個晚上,也不覺得累。那孩子年紀雖小,見識卻比一般二十出頭的吏還要寬泛。不得不說,夏柏盛培育子很有一套。
夏初嵐微笑,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對了,一直忘了問您,今日兄長要您考慮什麼事?」
「娘不好,他希我們能回家過年。你想去嗎?」顧行簡將夏初嵐垂落的一縷碎髮掖到耳後,詢問的意思。
「我聽您的。只是回顧家的話,衍兒能跟我們一起去嗎?」夏初嵐問道。將夏衍一個人留在府中,顯然是不妥。
「當然可以。」顧行簡點頭道,「明日四姐也會從莊子上回來。」
夏初嵐心想他到底是顧念親的,還是決定將顧素蘭從莊子上接回來。也希一家人能和和氣氣的,生些事端。也許見到顧素蘭,老夫人的病就會好些了。
說了會兒話,顧行簡將抱起來,走進房中,只覺得最近又輕了許多。沐浴之後兩人躺在床上,顧行簡閉著眼睛,其實沒有睡著。夏初嵐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也閉上眼睛睡覺了。
總覺得他有些心事,睡覺的時候眉頭都沒有舒展開。可他這個人,不想說的事,一個字都問不出來的。
等到旁的人呼吸平穩了,顧行簡才睜開眼睛,手過去幫蓋好被子。
顧素蘭究竟在算計什麼,很快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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