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恩仇落下帷幕。
今上登基,改朝換代。封莊孝安榮貞靜皇太后為莊孝安榮貞靜太皇太后,封皇后為榮安惠順端僖皇太后,封太子妃霍氏為皇后。瑜妃李氏自愿殉葬有功,封端和恭順溫僖皇貴妃。
祈王越發安分守己,唯唯諾諾,滿臉任憑發落的老實樣子,倒讓人不好發落。
今上發憤圖強,全心撲在國事上,收拾臣,整頓朝綱,賑災放糧,諸事繁多,樣樣重要,也沒空發落這個哥哥。
半年后,前安王積勞疾,撒手人寰,留下一瘸一病兩個孩子。
皇太后痛失子,經常午夜夢醒,想起那些年做的各種私事和瑜貴妃那雙怨毒的眼睛,有些害怕報應,從此皈依佛門,吃齋念經,行善修,為孫子積德。心開闊,對祈王的怨恨也慢慢放下了。
祈王站在花園小山上的香閣里,推窗遠眺,癡癡地看著南方。
香閣書桌上,堆滿畫軸,他緩緩展開,出里面的宮裝人,容貌秀麗,手持絹扇,立于牡丹花下,語笑嫣然。
這是他永遠溫可親,循規守據的母親。
他永遠記得五歲時,躲在花園里和太監捉迷藏,聽見母親和父親在說話。父親打趣,提起先帝與母親相識之事,母親的臉上忽然出般的緋紅,扭著角,好看得就好像假山旁的山茶花。
父親說:“那天微服,準備出門,臨行前在庫房看見你,你年方十二,穿著淡綠的布,帶著小銀簪,笑嘻嘻的,圓圓臉上有兩個小酒窩,站在翠竹下,仿佛無憂無慮,就好像從畫里出來的姑娘。我沖著你笑了笑,你倒大膽,拿眼睛惡狠狠瞪我半天,扭頭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忽然臉紅了。”
母親也笑:“你沒穿太子服飾,盡把眼睛往人家上粘,傻傻愣愣的,我還道是哪里來的登徒子。當時轉過眼,將你怒看,想訓斥走開,沒想到你卻紅了臉,就像只燒的大蝦。我見你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年,害得如此可,心里了,沒告訴管事,自己跑了,路上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你正一片片地撕著竹葉發呆,忽然覺得,這登徒子的眼睛還好看的。”
不知道他是太子。
他不在乎是丫鬟。
不需要份權貴,不需要傾國傾城,只需要適合地點,適合的兩個人,當對上眼的那剎那,便知道這是今生今世最適合的那個人。
竹馬青梅,竇初開,和他,一見鐘。
丫鬟不能識字,但父親親自教了母親識字,母親聰慧,天賦極高,為配得上父親而拼盡全力,刻苦用功,很快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沒有用,大秦國的子,出注定一切。
父親娶來了太子妃。
太子妃出高貴,明艷人。
母親卑微,退去一邊。
最初以為,只要小心殷勤,就能和睦相。可是沒想到,只要父親的心一天在自己上,太子妃就一天不會饒恕。待父親登基后,忍換來的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痛打和訓斥。終于意識到,如果自己再天真下去,就連命都會丟掉。
父親罰了皇后,向母親發誓:“阿瑜,別怕,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
母親笑著應了,卻在夢魘里不知哭醒了多次。
咬著牙,學會堅強,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肯踏錯。提防皇后,小心應對其他嬪妃,終于生下了皇長子。
都說皇室無真,父親卻是真心自己的。
五個皇子,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坐在他膝頭,手把手牽著寫字的孩子。他是他親手喂過梨子的孩子,他是他牽著手逛花園的孩子,他是可以抱著他撒的孩子。半夜夢醒,怕黑哭啼的時候,他恰好宿在清華宮,聞訊過來,悄悄在床頭告訴他:“你是夏家的好孩子,天命庇佑,要有勇氣,不要哭。”然后叮囑娘宮們為他多點一盞明燈。
母親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父親,表是多麼的溫?
燭錯影,這份靜謐的幸福仿佛能持續到永遠。
先帝聽信讒言,任用小人,事昏庸,忽視朝政,脾氣暴躁,沖易怒,不是個好皇帝。
可是,對母親,他是個好男人,對祈王和長樂,他是個好父親。
他用盡一切手段,為他們母子的平安護航。
唯恐專寵瑜妃招惹嫉妒,他便廣納人,寵呂妃,任憑其跋扈弄權,轉移恨意。
他唯恐皇后秋后算賬,幾度想廢立太子。
滿朝文武反對,太皇太后極力制止。兼太子忠厚,待百姓溫和,待兄弟親和,沒有豺狼心腸,也沒有過錯,實在找不出廢棄的理由。
父親一意孤行。
母親聽聞此事,跪地勸阻,勸父親:“大秦是夏家的大秦,妾微不足道。應以大局為重,勿忘了祖宗章法。”
父親素聽母親的勸,他長長嘆了口氣,此事終于作罷。
皇后仿佛不知道這件事,越發慈祥親切。看著他的眼睛里都是帶著笑的,若是他想吃什麼喝什麼,就連是太子的東西都送給他,弟弟對他尊敬備至。讓愚蠢的他有了錯覺,嫡母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太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弟弟。他回到宮中,甚至向母親夸獎皇后賢惠,太子厚道……
母親只是笑著聽,聽完后,輕輕地說了句:“沒有翅膀的鳥兒,飛得多高,就摔得多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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